第一卷 石牛晨霧 第44章 奇怪的書院(上)

夜剛至,明亮的秋月便掛在清爽的夜空,絲絲白光泛著淡淡地冷。

邵空停在了一個院門前,抬起頭,望著門匾,四個字,他只認識一個「正」字,但基本可以確定這就是那小子說得正蒙書院了。

當然不是因為他認識這個「正」字,而是因為整個村子所有的門頭上,只有這一家掛匾題字。

他既怕陳開戲弄他,但也不願意放棄這個看似荒謬的機會,所以他選擇晚上來,探一探虛實,就算那小子戲弄他,沒人知道,他也不丟人。

左右看了看,邵空走到院門右邊,齊他脖子高的青石圍牆,壘的一絲不苟,翻過圍牆,是一個空曠的院子,靠門的一邊,幾顆歪歪扭扭的數,樹下零散地擺著幾個石凳。

對著門的一邊左右各一間大房,邵空透過木窗格子都看了一遍。

一間里放了三張八仙桌,分別有長凳倒放在桌上;另一間擺了幾排方方正正的小桌子,每個桌子上倒放著同樣方方正正的凳子,雖然光線很暗,邵空還是從清新的刨花味兒中判斷出了這是新作不久的家具。

兩間房子中間是通往後院的門,輕輕推了一下,發現門從里邊杠著,有微弱燈光透過門縫來。

邵空從身上模出一個細小的鐵絲,穿過門縫。門杠悄無聲息地滑向一邊,先輕輕推開一點,然後雙手托住一扇門,輕輕地,繼續推開,手段溫柔,所以木門並沒有發出什麼聲音來表達不滿。

穿過中門。是一個小一點的後院,再往里邊,是幾間小房子,其中一間,亮著燈光。

邵空輕輕走到窗前,透過半開的窗戶能夠看到,房子里是一排排的書,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半個身影伏在在房間一角的書案寫著什麼。

邵空又看了看剩下的房子,總共四間,一間和亮燈的一樣,放滿了書;一間小廳;一間臥房;一間廚房。

回到院子,靜靜地坐了一會兒,邵空起身,關好中門,將門杠別回原位,然後翻出院子。

「邦邦邦,邦邦邦…」正在作文的張老頭听到敲門聲,停下筆,去開門。

「你是?」

听到張老頭問話,邵空鞠了個躬,「先生,我是村頭吳家的外甥,西邊拐子頭村的,听說您這書院免費教學生?」

「不錯,你想入書院學習?叫什麼名字?」

「小子邵空,我想問問能不能讓我弟弟妹妹們來念書?」

「可以,」老夫子沉吟道,「不過後山這麼遠,山路難行,恐怕來去不便!」拐子頭村在西邊,要翻越一座小山。

「不怕,我還有個舅舅在城里住,晚上可以去他那里暫住」

「如此也好,但需告知你家大人,一旦進入正蒙書院,不可輕易退學,至少要學到束發之齡,束發之後,方可走出書院,一展所學,功名利祿皆由自己。如果沒問題,明早便可帶你弟弟妹妹過來。」

張老頭最近忙于招生大計,有人送上門來,他自然高興。

「這…可是我們村,十一二歲便得跟著父母干活了。」邵空想要將這奇怪的書院弄的清楚些,不然如何放心。

「學問浩如煙海,窮其一生也難以參透,靠著年幼的三五年時間,又能學得什麼?不過,書院也有規定,掌握一定的學問且年過十二,便會進入半工半學的狀態,上午在書院學習,下午去雇主家里幫工,每個月會有一兩銀子的工錢,按月發放,總比下苦力要強,另外學院每天管三頓飯,兩干一稀,考評得優者,還有獎學金…」

邵空不知道自己怎麼離開的,剛開始他覺得那老夫子是一個讓人景仰的名士高人,後來他又覺得那老夫子像城東賣瓜的王大媽。

照他所說,他的書院就像邵空偷吃過的,那王大媽賣的瓜,真的是又大又甜!可王大媽那瓜,得要錢買呢,被偷上一個,在那里大罵了三天,老夫子這個瓜,白送?

管吃喝,教學問,給工做,發銀子,這哪是書院,這怕是那茶樓瞎眼說書先生說的神仙福地吧?

邵空回到破廟,自己的「弟弟妹妹」都在,有幾個機靈的,看出老大情緒不太對,問了兩句,他都搪塞過去。

一夜輾轉反側。

凌晨時分,心中盡管疑惑仍多,邵空還是決定帶著一幫弟弟妹妹們再次來到書院。

門還沒開,一幫人在清冷的秋風中等待著。

邵空想起那小子來,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卻說不上門道了,算了,不想了。

眼看天氣變涼,今年的冬天應該很冷,他知道冷的時候,總會感覺更餓一些,越餓的時候,人也越感覺到更冷,如果找不到出路,他們這些弟弟妹妹中,可能又有人熬不過這個冬天。

小四打了個噴嚏,縮縮脖子,忍不住開口︰「大哥,你說的是真的?」

來之前,邵空已經大概說了情況。

「滾。」邵空懶得回答,不光小四,從早上自己說了這事,一幫人一路都問了不下百十遍了。

小二看出老大也吃不準,便站出來給老大撐場子。

「去,你懂什麼,就算人家騙你,圖你啥?就你那二兩肉?」

一群人想了想,好像真是這麼個道理,他們有時候騙人,也都找「肥羊」,城門底下也有老叫花子,但他們從來也是看都不看。

已經有學生陸陸續續地來到書院,在一旁對著他們指指點點,邵空眼珠子轉了轉,讓小二帶人呆在邊上,自己想那些學生走去。

……

打開門時,張老頭有些懵,怎麼一下子這麼多人。

「先生好!」學生開始陸續打招呼。

「好了,都進去吧,有財你帶幾個人,去搬桌子準備早飯,其他人都去後院;成文去後院井里打兩盆水,都洗手準備吃飯。」

苟有財點了幾個人,帶他們率先擁進書院,早飯慣例都是稀粥咸菜饅頭,在院子一側新修的廚房里,自己早已幫母親做好。

有財和幾個學生一起將桌凳搬到院子擺好,先將幾大碗咸菜端上桌,然後是饅頭,最後是一碗一碗的稀飯。

秋季,屋里總是有些悶,院子里清爽,所以不下雨的情況下,大都是在院子里吃早飯,天氣合適的時候,課堂也放在院子里。

最早的時候,稀飯是整桶拎過去的,然後學生拿碗自己盛,雖然能維持排隊,但身體壯、性子野的孩子總是能夠多吃些,林大嬸便改成了每次都按碗盛好,並且十分平均。

櫥窗前的條桌上,近三十碗稀飯整齊地擺在一起,所有碗里的稀飯都固執地卡在碗沿下一指頭的位置,即使看不透表層的乳白米汁,也能想象到,碗底沉澱的白米應該也一樣整齊!

陳開從小師弟口里听到這件事的時候,也挺驚訝,不過他並沒有去干涉,他並不在乎多花些錢,多做些飯,不過現在看來,適當控制一下也好,學生年齡都不大,沒有自制力,不能讓他們無節制地暴飲暴食,也不能讓他們長時間在享受的環境中,月兌離這個世界,離現實太遠!

學生都進去之後,老夫子望著邵空,以及那身後二十來個衣著破爛的乞兒,他自然一眼就看出這些的身份來歷。

「這些,都是你的弟弟妹妹?」

邵空收起吊兒郎當的神情,鄭重走到張老夫子身前,深深鞠了一躬︰「請先生可憐!」

他乞討過,卻是第一次這麼文縐縐地乞討,他已經跟那名叫有財的學生套問過,至少管吃飯,教學問是真的,至于其他的,熬過這個冬天再說吧,他已經聞到院子里飄出來的濃濃粥香。

張老頭猶豫了,本來他的書院僅僅十幾個稚子,陳開的參與下,現在全村幾十戶人家,已經有三十多個孩子來書院讀書,這一下,就要多近一倍的學生,書院勉強夠用,但村子里其他孩子再想入學,這書院,便也不夠用了。

他自己清儉一輩子,自然知道要養活二十多張嘴不容易,何況還要讀書,但是昨晚他已經張口應下,無論是因為言出必踐的操守還是被這些乞兒形狀勾起的惻隱之心,他都不能拒絕。

「先生,可以用飯了。」苟有財出來請先生,陳開本來讓林大嬸單獨給張老頭開了小灶,不過第一次之後,就被張老夫子拒絕了,執意跟學生們一起用飯,不過學生雖然資質都低,也大都頑劣,對先生卻很敬畏,每次飯食備好,便請先生先動。

「有財,去看看還有沒有飯食,在按他們人數準備,沒有就從你們那里勻出來,以後,他們就是你們的同門師兄弟!」罷了,想來那小子不缺這點錢,何必替他省著。

「是,先生!」苟有財應聲,看了一眼那二十來個人,衣服雖然破舊,卻還算整齊,臉色雖然蠟黃,卻並不髒,看來這幫人來之前也盡量拾掇過。

「謝先生可憐!」邵空再次鞠了一躬,然後向人群招手,「小二、小三、小四出來,小五你在書院要照顧好弟弟妹妹們!」小五張張嘴,想要說什麼,邵空一瞪眼,他只好將話憋了回去,這是提前說好的。

眼下冬天將至,邵空迫于現實,不顧後果地相信了陳開和張老頭,但他不放心,或者說不願意欠下人情,那與賣身為奴沒什麼區別,所以他打听過城里那家書院,每年最少要三兩銀子束脩,小蘿卜就是那家書院的學生之一,只不過她一般都不去讀書而已,

這家書院既然管吃飯,那就每年多算十兩好了,從小五到二十三,十九個人,一年也就二百來兩,自己已經十四或者十五歲了吧?當然也許是十六呢,那就是一個成年人了,小二、小三、小四的年齡放在普通人家,也該幫著父母干活了,所以他要帶著他們三個,目標就是在明年冬天,弄到二百兩!

小二、小三、小四走到邵空身後,邵空學著走江湖的那些人的樣子,一抱拳︰「先生放心,弟弟妹妹們的銀錢,我會盡快奉上!」

「唉,不是…」老夫子不知道怎麼跟著一根筋的自負小子交流,怎麼自己昨晚上說了那麼多,好好的一個推行教化的書院,到他那里,就變成了賒賬吃飯的飯館子了!?

邵空不理他,已經轉身向城里走去。

「你下午再過來一趟!」看著已經走遠的邵空,老夫子喊了一句,之後又沖那幫望著老大離去的孩子說道︰「都別看了,跟著有財去後院洗手,準備吃飯!」

不久之後,書院想起了參差不齊的讀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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