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連失誤?」
冰風暴心想,以少年在如此嘈雜的環境中,都能酣然入睡的心態,他是最不可能在選拔中失誤的了。
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
冰風暴沉吟片刻,道,「我要五十個新兵,走一趟‘光榮之路’,這個,這個,那邊三個,還有扛石鎖最厲害的前五個,還有這個小家伙。」
她一口氣點了四十九名貌似最強壯的鼠民。
再加上身形瘦削的小家伙。
被選中者無不摩拳擦掌,興奮至極。
雖然冰風暴剛剛輸掉了一場百人團戰。
但指揮的人數越少,指揮官的個人武勇就越重要。
大家都覺得,就算冰風暴真的不擅長指揮千軍萬馬,至少,指揮三五十個僕兵,還是綽綽有余的。
現在跟隨她,再合適不過。
等榮耀之戰真的開打,只要混過幾場大戰不死,就有機會獲得更加強大的力量,甚至沖進「聖光永恆照耀之地」去大殺四方。
哪怕被該死的魔法撕成碎片,不也比留在角斗場,當一件道具,要榮耀得多嗎?
是以,被選中的鼠民,全都挺胸疊肚,繃緊了肌肉塊兒,做堅毅不屈,視死如歸狀,想給冰風暴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
當然,四十九名虎背熊腰的壯漢,也很快發現,他們中間,混進了一個「異類」。
「這小子怎麼有資格,和我們一起參加冰風暴大人的遴選?」
「他還敢走光榮之路嗎,不怕再次掉下來,跌入陷坑,被利刃插出一百個窟窿?」
「是不是搞錯了?」
「小子,跟隨冰風暴大人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只有最強壯的鼠民,才有資格為王牌效力,你自己不要命,小心連累我們啊!」
虎背熊腰的鼠民們,一邊顫動著夸張至極的肌肉,一邊大聲對默默準備的少年說。
鼠民是圖蘭文明中備受歧視的存在。
所以,一旦有機會歧視比他們更弱小的存在,他們也絕不會錯過。
特別是在氏族武士意味深長的目光中,這些渴望改變命運的鼠民壯漢們,更是不放過任何一個,能彰顯自己「武勇」的機會。
名叫「葉子」的少年,卻充耳不聞,連眼睫毛都沒顫動半下。
他听不到這些家伙的嘲諷。
因為他的耳朵,已經被家園毀滅時,鄉親們的慘叫,和房屋燃燒崩塌的轟鳴死死堵住。
和焚燒半山村的熊熊烈焰相比,這些無足輕重的陌生人的嘲諷,不過是夏日午後的習習涼風罷了。
葉子深吸一口氣,又在腦海中默念了幾遍收割者大人的教誨。
頓時覺得,信心百倍,斗志沖天。
在壯漢們不懷好意的推搡中,他站上了「光榮之路」的起點。
所謂「光榮之路」,是圖蘭文明的軍事貴族,傳承千年的訓練和測試方法。
在環繞整座訓練營,長達一千臂的環形跑道上,分別設置著陷坑、吊索、獨木、插滿利刃的刀山、熊熊燃燒的火池,等等等等,十幾道到幾十道不等的障礙。
一半障礙考驗敏捷。
一半障礙考驗力量。
而所有的障礙,都要考驗一名圖蘭勇士的膽魄,智慧和意志。
傳說中,這是一條直抵聖山,能和祖靈相會的神聖之路。
只有真正的圖蘭戰士,才能闖過「光榮之路」!
而鼠民壯漢們的嘲諷,也並非毫無理由。
過去兩天,有七名角斗士來挑選新兵,因為需求量比較大的緣故,很多時候沒辦法精挑細選,只能虛虛一指,畫一個圈,將包括葉子在內的大批鼠民都圈進去測試。
結果,訓練中表現尚可的少年,一上了「光榮之路」就丑態百出。
從鐵索上跌落,險些摔進插滿利刃的陷坑不說。
還有一次,干脆打起了退堂鼓。
難怪這些渴望以榮耀洗刷卑污之血的鼠民勇士們,要鄙視這個怯懦無能的少年了。
冰風暴卻用夾雜寒風的冷哼,凍結了鼠民壯漢們的聒噪。
「開始吧!」她面無表情地說。
嗶!
傷殘角斗士口中,一枚又細又彎的骨哨發出尖銳刺耳的哨聲。
五十名鼠民新兵你推我搡,同時沖了出去。
雖然第一重障礙還在五十臂之外。
但競爭從他們跨出第一步就已經開始。
圍繞訓練營的環形跑道,寬度達到二三十臂。
卻也不足以容納五十名虎背熊腰的壯漢,一字排開,並駕齊驅。
誰先誰後,大有講究。
有些障礙,諸如懸掛在半空中的鐵索,第一個爬上去比較有利,因為這時候鐵索處于靜止狀態,不會被外力干擾。
而第二個爬上去的話,鐵索就有可能晃來晃去,極難把握。
另一些障礙,如果有人甘願當開路先鋒,別人就有機會躲在後面撿便宜。
所有人都掄起膀子,像是螃蟹一樣支稜起來,試圖搶佔有利位置,卻把別人推向最危險的境地。
一時間,足足四十九座大肉山和一片葉子擠在一起。
連冰風暴都有那麼一眨眼的功夫,捕捉不到瘦削少年的身影。
前面就是第一重障礙。
跑道上堵塞著幾十塊邊緣鋒利至極的岩石。
每一名測試者都必須抱起一塊岩石,跑出至少五十臂的距離,然後將岩石精確掄到跑道之外的指定區域去。
岩石有大有小,有輕有重,有些形狀相對規則,比較容易發力,也有些像是石化的刺蝟,根本無從下手。
自然,剛才「推搡大戰」的勝利者,跑在最前面的鼠民,就有機會,撿走最小、最輕、最規則的岩石。
十幾名最強壯的鼠民,很快撿走了便宜。
冰風暴的目光,卻在啪啪亂撞的大肉山里面搜索。
有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葉子並不是最後一名。
他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像是泥鰍一樣,從肉山的夾縫之間擠了出來,排在前二十個,跳進亂石堆中。
而且,他並沒有選擇剩下這堆岩石中,最輕,最小,最容易扛的那塊石頭。
反而自討苦吃地選了一塊奇形怪狀,邊緣鋒利,極容易撕裂血肉的石頭。
「瞧啊,這個傻小子究竟在干什麼?」
「他是被擠昏頭了麼,竟然選了這樣一塊石頭!」
「小心石頭砸下來,割斷了脖子!」
那些沒有被冰風暴選中,只能圍觀的鼠民們,發出了巨大的噓聲。
對其余四十九名壯漢,他們都無話可說,承認自己不如這些虎背熊腰的家伙。
但對葉子竟然能被選中,勇闖「光榮之路」,他們心里一萬個不服。
不敢直接對冰風暴大人發泄的怨言,統統傾瀉到了葉子身上。
管理訓練營的傷殘角斗士,亦不阻止。
對弱者的嘲笑,和對強者的贊美一樣,都是祖靈賦予圖蘭人的權利。
就算低賤的鼠民,也擁有這項權利的。
冰風暴卻是眼前一亮。
「好聰明的小家伙!
「現在五十名測試者還沒拉開距離,大家都近在咫尺,隨時能向彼此發動攻擊。
「他的體型這麼瘦削,無論真正的戰斗力如何,一定是所有人都樂于欺負的目標。
「倘若他挑選了剩下這堆岩石里,最輕、最小、扛起來最省力的那塊,肯定有人眼紅,上前干擾甚至搶奪的。
「雖然,他十有八九能干掉搶奪者,卻勢必會浪費大量時間和體力,影響接下來的測試。
「挑選這塊奇形怪狀的岩石,看似頭昏腦漲之下,非常隨意甚至錯誤的選擇,卻避免了很多麻煩,反而能節約大量時間和體力的!」
果然,兩名緊隨葉子的鼠民壯漢,原本已經很有默契地左右夾擊,準備對少年下手。
但在發現了葉子「愚蠢」的行為後,全都遲疑了一下。
打倒葉子,並不是他們的目的。
內心深處,他們並沒有將葉子當成真正的競爭對手、
只想撿到一塊合適的石頭而已。
兩名鼠民壯漢對視一眼。
同時改變方向,朝一塊四四方方,貌似很容易扛走的岩石撲去。
葉子卻穩穩當當將自己這塊沒人要的岩石扛了起來。
扛著邊緣極度鋒利,像是一枚流星錘般的岩石。
葉子走得很慢,甚至有幾分不慌不忙的意思,絲毫不介意,一個又一個鼠民壯漢,跌跌撞撞地超過了自己。
他很快落到了三十幾名。
身後只剩下為了爭奪趁手的岩石,扭打在一起的蠢貨們。
但他依舊沒有加速的意思。
而是按照自己的節奏,堅定不移地踏出一步,又一步,再一步。
看上去,他根本沒想過要爭奪前幾名。
圍觀的鼠民們,包括兩位管理訓練營的傷殘角斗士,亦認為這個身形瘦削的少年,只要能勉勉強強地爬過「光榮之路」,就是一個奇跡,足以洗刷「怯懦無能」的恥辱。
冰風暴的目光卻越來越犀利。
她死死盯著少年的鼻翼和胸口。
發現葉子的鼻孔並沒有擴張,臉頰也沒有絲毫泛紅,胸口更是平靜得像是冰封的湖面。
「穩定,驚人的穩定!
「在別人都血脈賁張、張牙舞爪、狂吼亂叫的時候,他還在精確分配著體力,控制著節奏。
「闖過第一重障礙,他根本沒消耗哪怕一根小指頭的體力,真正的好戲,還在後頭!」
冰風暴越來越好奇。
這個滿臉稚氣的小家伙,背後的大人究竟是誰?
究竟是誰,會將這些氏族武士都未必掌握的技巧,傳授給一個鼠民少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