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我自己,有權力自由挑選一批新兵,組建一支特殊部隊的話,我只會在訓練營里挑選一半的成員。」
孟超說,「而且,我不會完全挑選身體最強壯,力量最大,在‘光榮之路’的試煉中成績最好的那些人。
「我會挑選在‘光榮之路’上,一開始處于下風,但咬牙堅持,後來居上的那些人。
「以及,雖然出現了嚴重失誤,甚至受了重傷,但還是強忍著傷痛,完成試煉的那些人。
「在危機四伏,瞬息萬變的戰場上,身受重傷、落入下風,總是難以避免的事情。
「風暴來襲時,就連豬都能在天上飛,能夠在順風順水的情況下摧枯拉朽,這說明不了什麼問題。
「只有身處逆境甚至絕境,仍舊毫不動搖,決不放棄,能以無比冷靜的心態和驚人的勇氣,絕地反擊——這才是最優秀的士兵。」
事實上,這也是孟超前世記憶中,黑骷髏訓練營遴選士兵的標準。
前世的他,當了多年收割者,並未接受太過專業的戰斗訓練。
在加入黑骷髏訓練營的試煉中,成績算不上名列前茅。
但因為擔憂小妹白嘉草的安全,渴望得到強大的力量來保護家人,他才在第一關就扭傷了關節,腳踝腫得和皮球一樣的情況下,仍舊一瘸一拐地完成了試煉。
盡管成績沒有達到平均水準。
但他的意志力,卻得到了教官的欣賞。
同期加入訓練營的新兵,和他情況相似的很多。
大家都不是什麼虎背熊腰,孔武有力的壯漢。
但能咬牙通過黑骷髏訓練營殘酷折磨的,往往也是這些貌不驚人的新兵。
離開訓練營之後,他們也都成為了優秀的幽靈刺客。
習慣了強者為尊,「肌肉就是力量」的冰風暴,顯然被孟超的選材標準鎮住了。
愣了一會兒,她問道︰「還有一半呢?」
「還有一半士兵,我會直接深入地牢去挑選。」
孟超道,「我會挑選那些在地牢里待了五天以上,雖然沒能爬出地牢,但看上去氣色還不錯,傷勢也不算太重的人,最關鍵是,他們的身體不能太強壯。」
「身體不能太強壯?」
冰風暴大為詫異,「這又是為什麼?」
「我計算過,在地牢里,每天都會發放三到五輪的食物,但絕大多數食物都會被最強壯的鼠民奪走,如果前幾輪投放時,一枚油炸曼陀羅果實都沒搶到的話,就會陷入惡性循環,越餓力氣越小,力氣越小就越搶不到食物,就變得越來越餓,再加上地牢里極度惡劣的環境,三五天後,往往就奄奄一息,甚至直接餓死了。」
孟超說,「每一個能夠在地牢里活過五天的鼠民,都成功搶奪到了至少一顆油炸曼陀羅果實,都有成為戰士的潛質,並且有著強大的求生。
「而那些身體不太強壯的鼠民,之所以能成為幾輪食物爭奪的勝利者,顯然是因為他們擁有除了肌肉之外的特殊力量和技巧。
「要知道,在食物和秘藥充足的情況下,以我獨特的訓練方法,再加上圖蘭人本身強橫無匹的身體素質,肌肉和蠻力的增長,並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情。
「但肌肉之外的特殊力量和技巧,就沒辦法速成了。
「所以,相比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家伙,我更喜歡這些身體不太強壯甚至存在缺陷,卻還是絞盡腦汁,無比艱難地活下來的人。」
「這……」
冰風暴承認,孟超說的有一定道理。
但從沒有人,用這樣的標準挑選過新兵的。
這樣挑選出來的僕兵,真有戰斗力,能和力大無窮的對手抗衡嗎?
冰風暴有些遲疑。
「還有一點。」
孟超看出她的遲疑,繼續道,「如果冰風暴大人挑選了最強壯的士兵,他們並不會發自肺腑地感激您——因為您僅僅是按照慣例來挑選,任何一名角斗士和氏族武士都是這麼選材的,就算他們不被您挑走,也會成為另一名強者的僕兵。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的感謝和忠誠,都不會完全屬于您,而是會屬于血顱角斗場,以及角斗場背後的大人物,甚至是他們自己。
「但是,如果您打破常規,挑選那些在舊規則之下,根本沒機會選上,只能活活爛死在地牢里的人呢?
「這些人根本沒想過自己還有機會活下去,只要您給他們一線希望,他們就能還您一個甚至無數個奇跡。
「而且,這些人非常清楚,除您之外,不可能再有第二名角斗士或者氏族武士會選擇他們。
「您就是他們唯一的希望,除了發自內心地感謝和效忠于您,他們還有什麼選擇呢?
「考慮到這一點,您仍舊覺得,我提出的選材方法,不是一個好主意嗎?」
冰風暴心思電轉,眼眸深處,精芒凝聚而成的冰錐越來越長,也越來越鋒利。
她死死盯著孟超,重新將這名黑發黑眸的鼠民,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遍又一遍。
「你說的有道理,或許,是太有道理了。」
冰風暴意味深長地說,「危機四伏,瞬息萬變,絞盡腦汁——這都是你剛才說的話,很多話乍一听非常新鮮,除你之外,我還沒听任何人這樣說過,但仔細琢磨,又覺得非常貼切、精煉和優雅,簡直像是從傳承了數千年的貴族口中說出來的話。
「收割者,你,真是一個鼠民嗎?」
「我不知道。」
孟超一點兒都不慌亂,淡淡反問,「這很重要嗎?」
的確。
對于來自血蹄一族,身為酋長之子的卡薩伐來說,自家角斗場混進來一個來路不明,還掌握著神秘力量的家伙,或許很重要。
但冰風暴僅僅是一名角斗士。
盡管被冠以「王牌」之名,卻也改變不了她在黑角城里毫無根基,也毫無忠誠和歸屬感可言,只是身不由己的異鄉人的事實。
無論孟超是什麼人。
哪怕他現在就摘掉面具和頭套,露出被聖光祝福過的金發碧眼,對冰風暴都不重要。
想到這里,冰風暴微笑起來。
「你還能走路嗎?」
她問孟超,「能走的話,我們現在就去挑選新兵。」
……
蜘蛛被人拽出地牢時,仍舊稀里糊涂,不知究竟怎麼回事。
長期待在暗無天日的地牢里,一時間適應不了強烈的陽光,一個勁兒掉眼淚,糊住了周遭的世界。
他只能從其他鼠民們欣喜若狂的尖叫聲中,隱約听明白,他們得救了。
至少,暫時得救了。
不過,這個臉上布滿皺紋,從被氏族老爺們抓起來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沉默寡言,甚至擠不出半道多余表情的中年人,並沒有像其他鼠民一樣喜極而泣,手舞足蹈。
慢吞吞地揉搓著雙眼,他仍舊是那副愁眉苦臉的表情。
在心里一個勁兒琢磨︰那天要是沒跑出來找食物就好了。
明知道老爺們進了村。
他應該和婆娘還有小崽子們,一起老老實實躲在洞里,躲上十天十夜的。
為什麼要冒險跑到熊熊燃燒的村子里,在老爺們的眼皮底下,去拿大家藏起來的曼陀羅果實呢?
現在好了。
他被老爺們抓來了黑角城。
婆娘和小崽子們還留在洞里。
婆娘還大著肚子,馬上又要給他添一個該死的小崽子。
這麼多天過去了,也不知道他們還活著沒有。
有沒有被老爺們發現,或者被圖騰獸叼走?
就算運氣好,沒有被發現,也沒被叼走。
曼陀羅樹都開花了。
找不到曼陀羅果,又不會打獵的話,也只能活活餓死吧?
「我早該教兩個小崽子打獵的,這樣,就算逃到深山老林,總有機會活下去。」蜘蛛懊惱地想。
但嚴酷的生活早就告訴這個滿臉皺紋的中年人,懊惱是沒用的。
他擠干了眼淚。
眯起眼楮,觀察四周。
觀察可以逃出血顱角斗場,逃出黑角城,逃回小山村後面的山洞里,去救婆娘和兩個小崽子的路線。
不,或許不是兩個小崽子。
而是三個甚至四個該死的小崽子了。
然後,蜘蛛就看到了孟超。
「是他?」
這個中年鼠民,不禁微微一怔。
和孟超在同一間牢房里關了十天,蜘蛛以一名獵人敏銳的直覺,感知到了孟超傷口深處滲透出來,極度危險的氣息。
知道這名浸泡在污水中一動不動,死來死去都死不了,卻似蟒蛇般慵懶的黑發鼠民,絕不似表面上這麼簡單。
但中年獵人特有的謹慎,令他強迫自己,不將過于旺盛的好奇心,投放到孟超身上。
除了琢磨怎麼逃出去,去救婆娘和小崽子們,他沒心思琢磨任何事情。
所以,他既沒有接近孟超,免得成為其他紅眼鼠民的眼中釘。
也沒和那些自恃武勇的壯漢們一樣,蠢得招惹這個黑發黑眸的神秘人。
最多用孟超的生死來打打賭。
當然都是賭孟超還活著。
但每次下的賭注也不多,最多指甲蓋大小的一枚油炸曼陀羅果實碎屑。
——他知道自己是穩贏的。
但賭注再多的話,他就不敢保證,輸家不會賴賬了。
就這樣,蜘蛛和孟超進水不犯河水地共處一室,度過了整整十天。
他原本以為,孟超絕不會注意到貌不驚人,混在人群中就消失不見的自己。
但孟超意味深長的目光和微笑,卻令他意識到,自己能逃出生天,絕對和這個黑發黑眸的神秘人,有著極大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