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如此類的夢境層層嵌套,反復出現。
無論孟超如何努力掙扎,撕破一重又一重的夢境,總有更加宏大、復雜和可怕的夢境,在前方等待著他。
現實世界,時間很可能僅僅過去了短暫一瞬。
夢境中的時間,卻像是無限延伸,令孟超在錯綜復雜的思維迷宮中,度過了十幾段甚至幾十段不同的人生。
這些「人生」,要麼是古夢聖女親身經歷的一部分,或是她親眼目睹的鼠民們的悲慘遭遇。
要麼是她曾經潛入大角軍團的鼠民戰士們的腦域,從他們最深層次的夢境中,提取出來最痛苦、最恐怖、最絕望的元素。
因而,顯得格外清晰,深刻,發自肺腑,觸及靈魂。
整個大角軍團,數以萬計鼠民戰士最絕望的夢境,猶如一座黑壓壓的大山,劈頭蓋腦地鎮壓在孟超的潛意識之上。
令他動彈不得,痛苦不堪,幾乎喪失了自我意識。
這就是「夢境」和「幻境」最大的不同。
孟超在怪獸戰爭時期,曾經先後和怪獸主腦麾下,好幾名擅長精神攻擊、營造幻境的妖神交過手。
其中的妖神「智慧樹」,營造的超大型幻境「桃源鎮」,堪稱是一片空前絕後,真假難辨的廣袤天地。
墮入其中的人,倘若不是心志堅毅卓絕之輩,頭腦又敏銳至極,能夠瞬間看穿破綻的話,真有可能被死死困在幻境之中,直至被「智慧樹」徹底洗腦,或者現實中的身體,化作一團蜷曲的枯骨為止。
然而,無論幻境營造得再精致,再真實,給人帶來的精神沖擊再強烈。
陷入幻境中的人,始終牢記自己的身份,絕不會將自己想象成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存在。
——墮入「桃源鎮」的孟超,始終清楚記得自己就是孟超。
即便他真的被妖神「智慧樹」洗腦,投靠了怪獸文明,決心以怪獸文明為主導,來促成「怪獸文明和龍城文明的融合」。
那也是以孟超的身份這麼做。
正因為人在幻境中,很難忘掉自己的真實身份。
幻境制造者往往要先構想出一個合適的場景,找一個足夠有說服力的理由,作為現實和虛幻之間的過渡,才不會顯得太過突兀,令墮入幻境的人產生懷疑。
一旦墮入幻境的人產生懷疑。
距離幻境的崩塌,也就不遠了。
夢境卻不同。
人在做夢的時候,完全可以,而且經常會變成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身份。
男人會變成女人,老人會變成孩子,甚至會變成豬狗牛羊,妖魔鬼怪,各種稀奇古怪的存在。
平時的行事作風和邏輯思維,在夢境中完全不起作用,甚至截然相反。
現實中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在夢境中完全可能變成十惡不赦的殺人狂魔。
現實中悍不畏死的英雄好漢,在夢境中也完全可以變成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懦夫。
夢境不需要任何過渡,也不需要半點邏輯和常識,在夢境中,一切不可思議的事情都會發生,深陷夢境的人,絕不會產生半點懷疑。
哪怕真的懷疑,甚至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夢中人也沒那麼容易掙月兌,而是會陷入一個個「夢中夢」,以及「夢中夢中夢」。
此刻的孟超,便處于這種凶險萬分的局面中。
事實上,他陷入的不是「夢中夢中夢」。
而是「夢中夢中夢中夢中夢」。
每次當他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拼命掙扎,粉碎夢境。
全新的夢境,又會伴隨著來自古夢聖女腦域深處的信息洪流,瘋狂涌入他的腦域深處,令他再次迷失自我,以全新的身份——要麼是接受主人懲罰的奴隸,要麼是被圖騰獸啃噬的私獵者,要麼是在繁重的勞作中遭遇意外的奴工,要麼是在競技台上被狂性大發的圖騰武士蹂躪的僕兵,要麼是感染瘟疫,奄奄一息的行尸走肉——開始全新的,仿佛永無止境的折磨。
這樣的「無限夢境」,對于心靈的狂轟濫炸,遠遠比妖神「智慧樹」的幻境更加強勁十倍。
換成除了孟超之外的任何人,怕是大腦皮層都要在瞬間燃起熊熊烈焰,將腦細胞、記憶庫連帶著自我意識統統燃燒殆盡,再也回想不起,在經歷幾十段生不如死的人生之前,最初的自己,究竟是誰。
饒是孟超這樣的怪物,一半神魂來自未來,經歷過末日烈焰的千錘百煉,又得到了「火種」的滋潤和加持,還在和九大妖神以及怪獸主腦的激戰中,將心靈防線修築成了堅不可摧的銅牆鐵壁。
亦是一次次彷徨和恍惚,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座沒有底的黑色沼澤,每次掙扎著浮出水面,最多喘上一口氣,又會被黑色沼澤里面伸出來的怪手,重新拽回沼澤最深處去。
幸好,在承受了太古符文的超高強度沖擊之後,古夢聖女的精神強度,也被削弱到了極限。
當孟超在她的「無限夢境」中拼命掙扎,苦苦支撐,並感嘆于她的心靈力量之強大時。
古夢聖女同樣沒想到,這個膽敢闖入她的夢境來自尋死路的家伙,竟然擁有如此強韌的潛意識,和如此堅固的心靈防御!
終于,古夢聖女的夢境開始崩塌。
夢境中的人物,都像是靠近火源的蠟像那樣漸漸融化,變得模糊不清。
孟超隱隱能听到五彩斑斕,布滿了漩渦的天空中,傳來傷兵的申吟,鼻腔里還涌進來和夢境完全無關的,濃烈刺鼻的草藥氣息。
這都是現實世界中,躺在傷兵營里的他的血肉之軀,感知到的信息。
這些信息,居然能夠穿透夢境,足以說明,他即將掙月兌古夢聖女的控制,從無限噩夢中蘇醒!
就在孟超大喜過望之時。
古夢聖女發出了怒不可遏的尖嘯。
構造出了最後,也是最可怕的噩夢。
她的潛意識直接化作一尊頂天立地,橫眉怒目,披掛著白骨戰甲的女武神,出現在孟超面前。
而在她的身後,鋪天蓋地、密密麻麻、不斷蠕動著的,卻是無數血跡斑斑的骷髏鼠,匯聚而成的血色鼠潮!
人類在夢境最深處的潛意識,往往和他平日里表現出來的偽裝,截然相反。
現實中越是壓抑自己,按照一般意義上的法律和道德來約束自己,擺出人畜無害甚至大慈大悲的模樣。
潛意識的最深處,往往就隱藏著越殘忍、越憤怒、越黑暗的一面。
葉子曾經告訴孟超,古夢聖女就像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鄰家少女,天真善良,平易近人,對所有鼠民都充滿了發自內心的理解和同情。
盡管自己的成長道路上,遭受過比任何鼠民都要深重的苦難,但她就像是一朵在暴風雨後冉冉綻放的曼陀羅花,竭盡所能地將最美好和最光明的一面,展現給大家。
但是,這個世界上,完美無缺,永遠光明的聖人是沒有的。
在失去了家園和所有親人,經歷了那麼多痛苦,看到了那麼多的不公之後,古夢聖女怎麼可能還像她平時表現出來的那樣,是一名「天真善良,平易近人的鄰家少女」呢?
真是這樣的鄰家少女,也不可能從零開始,在短短幾年之內,組建大角軍團,掀起撼動整片圖蘭澤的大角之亂。
那不過是她想要讓大角軍團的普通戰士們看到的偽裝而已。
就算談不上「欺騙」,至少,也不是她最真實的全貌。
此刻,在夢境深處披頭散發,張牙舞爪,無比猙獰丑惡,猶如饑腸轆轆的復仇女神,渴望將所有豺狼虎豹統統生吞活剝的形象,才是真正的古夢聖女!
孟超很想吞咽一口夢境中並不存在的唾沫,緩解緊張和毛骨悚然的感覺。
好消息是,他終于突破了一切障礙和偽裝,見到了最真實的古夢聖女,可以展開一場坦誠相見,直抵心靈的交流。
壞消息是,古夢聖女飽受創傷的心靈深處,似乎蟄伏著一頭比末日凶獸更加可怕的怪獸。
此刻,這頭名為「潛意識」的怪獸,卻被孟超深深激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