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一樣！」
薛工程師像是蒙受了奇恥大辱，臉上的每一條褶子里，都要滲出血來，「我承認，在前期勘探的時候，我看走了眼，但這條礦脈的發育情況實在太詭異了，龍城任何一名探礦師，哪怕是呂絲雅，處在我當時的位置上，看到那些圖像和數據，也只會得出和我一樣的結論！
「退一萬步說，就算我真的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那也只是能力問題。
「但是，但是在已經鑄成大錯的情況下，還要明知故犯，一錯再錯，這就不僅僅是我的能力有所欠缺，更是一名探礦師的職業道德……」
「道德？」
不等薛工程師說完，申玉麟就揪著他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提到了腳尖離地的程度。
申玉麟怒意勃發，一字一頓道，「讓我來告訴你，究竟什麼叫做‘道德’！
「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這份輕率的勘探報告, 我們寰宇集團究竟在‘紅溪溝項目’上砸下了多少血本, 多少申氏子弟的未來，統統賭在了這條該死的紅輝玉礦脈上面！
「你知不知道, 除了申家之外，還有多少投資人，都對‘紅溪溝項目’寄予厚望，圍繞這一項目, 還有多少更加宏偉的計劃, 正在醞釀和推進當中？
「你知不知道，自從怪獸戰爭大獲全勝以來，寰宇集團的估值究竟膨脹了多少倍，多少人都將身家性命砸到金融市場里, 支持寰宇集團, 支持紅溪溝項目？
「寰宇集團的估值已經高到了天上，這時候直線墜落的話，除了摔個粉身碎骨之外，難道還會有第二個結果？
「‘道德’, 哼, 我告訴你，為投資人帶來豐厚的利潤，就是最大的道德；讓千千萬萬投資人，全都賠個血本無歸甚至家破人亡, 就是最大的不道德, 明不明白？明不明白！
「好，我不和你講這些沒用的大道理, 老薛, 就說眼下最緊要的問題——如果過不了這個坎的話，咱們賬面上的虧空，那些本該老老實實待在晶石倉庫里, 現在卻‘不翼而飛’的紅輝玉晶簇，你準備怎麼解釋？」
薛工程師像是臉上挨了重重一拳, 兩個眼珠都要擠出眼眶, 失聲叫道︰「天地良心, 那些紅輝玉晶簇，可沒有多少, 落到我自己的腰包里啊！」
「廢話。」
申玉麟沒聲好氣道，「沒多少落到你的腰包里, 難道就有多少落到我的腰包里了？還不是統統拿去打點上上下下, 這麼多咱們招惹不起的大人物！否則, 紅溪溝項目，怎麼可能落到你我的手里？
「問題是，這是可以拿出來說的事情麼？
「正所謂願賭服輸，想要當賊吃肉，就要有立正挨打的覺悟，真的捅出天大的簍子，這口黑鍋你我不背, 難道讓那些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去背？
「一把年紀了，老薛, 不要當老糊涂，否則，非但你我都要人頭落地, 還有可能禍及家人啊！」
「家人」二字，令薛工程師的瞳孔一縮。
申玉麟知道自己觸踫到了對方的軟肋，臉上擠出一抹陰沉的笑意。
「咱們是過命的交情, 老薛，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申玉麟再次摟著薛工程師的肩膀，道，「我記得你的大兒子，快要突破天境了，是吧？」
薛工程師神色木然地點了點頭……
「突破天境，不容易啊！」
申玉麟感慨道，「想當年，我擁有整個家族的支持，不知消耗了多少資源，才跌跌撞撞地突破了天境，倘若我不是申氏子弟，恐怕再付出百倍的努力，再加上百倍的運氣，都沒這麼簡單，掌握通天之力！
「可是，怪獸戰爭之後的龍城，超凡者越來越多，競爭也越來越激烈，低階超凡者，越來越不值錢了。
「換成過去，一名地境強者，還有可能找到一份報酬豐厚的穩定工作，享受鮮花、掌聲、歡呼，無比羨慕和崇拜的目光。
「而今天，如果不能突破天境的話，簡直什麼都不是，哪怕地境巔峰，都是任由強者呼來喝去的小把戲。
「想要突破天境，除了海量資源的支持之外，最重要的是什麼？心態！輕松、平靜、穩定的心態！
「老薛，想想看，如果在咱們小薛兄弟突破天境的關鍵時刻，從他父親身上，竟然爆出了這麼大的丑聞，姑且不說他是否還能得到寰宇集團無條件支持的修煉資源，光是心態崩潰，就足夠讓他走火入魔，爆體而亡了吧？」
薛工程師顫抖得愈發厲害。
這次不再是憤怒。
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懼。
「還有你的孫子。」
申玉麟仍舊不肯放過仿佛秋風中的枯葉般瑟瑟發抖的瘦小探礦師，繼續道，「我記得，你孫子還在上中學，還沒覺醒超凡力量？」
薛工程師連吞了好幾口唾沫，才喉嚨嘶啞道︰「沒有。」
「還沒覺醒，也就是說，在家庭遭到變故，窮困潦倒，一貧如洗的情況下，他未必能成為，不，簡直是一定不可能成為超凡者了？」
申玉麟道，「老薛，你應該知道，在超凡者變得越來越強大的今天，生活在龍城的普通人究竟算什麼東西。
「沒錯，都是廢物，垃圾，累贅。
「你不想自己的孫子淪為一個普通人，淪為一個廢物、垃圾、累贅吧？」
薛工程師的咽喉深處，發出「 ， 」，分不清究竟是咳嗽，是喘息，還是嘶鳴，毫無意義的聲音。
猶如野獸般的喘息，讓他原本散亂的眼神，漸漸凝聚起來。
「不，不行的。」
薛工程師纏滿血絲的眼珠，滴溜溜亂轉，想了又想，還是搖頭道，「就算我願意出具一份‘漂漂亮亮’的報告，我們也瞞不了多久，按照現在的挖掘進度，很快就會挖穿那層虛有其表的紅輝玉礦殼，所有人都會發現真相，到時候，怎麼辦？」
「這不是你要操心的問題，我說過，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要死大家一起死。」
申玉麟臉上，浮現出了神秘莫測的微笑，湊了過來，低聲道，「老薛，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咱們紅溪溝項目的情況如此糟糕，距離咱們不遠，擎天、騰龍他們那幾家，開發的那幾個項目，又會如何呢？」
這句話，像是給薛工程師打了一劑強心針。
瘦小探礦師的臉上，瞬間綻放出了探照燈般的光彩。
「對啊，從我們觀察到的古代植物根須留下的孔道分布狀況來看，這種植物，或者說‘類植物生命體’的體型，一定龐大到無以復加！」
薛工程師一拍大腿，激動道，「它不可能只纏著咱們的紅輝玉礦脈，卻放過周圍擎天、騰龍，還有那麼多超級企業開發的礦區。
「這，這不是我們寰宇集團一家的麻煩！」
「沒錯，所以你根本不必這樣驚慌失措。」
申玉麟微微一笑，「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已經有了完全的解決……」
「方案」兩個字還沒出口。
申玉麟手腕上的晶石通訊器，已經「嗡嗡」震動起來。
申玉麟掃了一眼，瞳孔驟然收縮成了兩個針尖。
薛工程師非常識趣地退到了角落里。
申玉麟走到對角線上，距離薛工程師最遠的另一個角落，這才激活晶石通訊器，咬牙切齒道︰「說清楚，什麼意思，什麼叫‘前進計劃有可能遭到否決’？」
「最新消息——」
通訊器那邊的聲音說，「生存委員會在短期之內，不可能批準更多以超級企業為主體的前進方案，也不支持我們繼續深入虎怒川流域，更不可能公開發行新一期的戰爭債券——這等于是徹底掐斷了我們的‘燃料管道’。」
「是誰？」
申玉麟面沉似水，「知道是哪些議員，反對‘前進計劃’嗎？」
「來自殘星會的議員，認為龍城應該將更多資源，投入到在怪獸戰爭中因傷致殘的戰士和平民身上，要盡量撫平戰爭造成的創傷，他們不認為，龍城已經準備好了，在怪獸戰爭結束的短短一年之後，就卷入一場新的，規模有可能更大，烈度有可能更高的戰爭。」
通訊器那邊的聲音說，「來自武神殿的議員們認為，即便獸族真的滿懷惡意，必須選擇戰爭作為最終解決方案，貿然開戰的風險仍舊太大了。
「這些議員相信，時間站在龍城這邊，應該對虎怒川流域進行更大範圍和更加細致的偵察，全面了解獸族的情況，並且等赤龍軍完成全面換裝和升級，從一支單純的防御性力量，升級成擁有戰略投送能力的遠征軍，確保勝率的情況下，再決定是戰是和。
「來自藍色家園的議員們，則認為比起對外擴張，更重要的是解決龍城的內部問題。
「據悉，藍色家園的議員們，將再次拋出‘全民提升議案’，希望將大量修煉資源，都投入到普通人身上，首先確保龍城全體適齡兒童，每天都能得到兩支免費的濃縮怪獸女乃制品，一支骨細胞生長劑，每周三到五個小時的免費修煉艙使用權限，直到十八歲成年為止。
「藍色家園的議員們相信，‘全民提升議案’將確保全體龍城市民和他們的後代，不分高低貴賤，都將享有覺醒超凡力量，主宰命運和創造未來的機會。
「來自殘星會和武神殿的議員，極有可能支持藍色家園，支持‘全民提升議案’，這樣一來，大量資源都將向普通人和中小企業傾斜，而無法用于各大企業的發展。」
「這些沽名釣譽的家伙，難道都瘋了嗎？」
申玉麟徹底爆發，「把修煉資源給我們，我們能還給龍城十倍的生存空間和十倍的修煉資源，能還給龍城十倍的天境強者甚至神境強者，能還給龍城無數臣服在我們腳下，瑟瑟發抖的異界土著！
「把如此寶貴的修煉資源，白白浪費在那些廢物、垃圾、累贅和他們的後代身上，究竟能換來什麼？能換來什麼！
「不，這不是浪費，這簡直是犯罪，是對龍城的犯罪！對文明的犯罪！對未來的犯罪！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們不了解獸族，獸族也不了解我們，現在發起戰爭，我們將以閃電般的攻勢，發揮出鋼鐵洪流最強大的威力，在半年，不，三個月內就結束戰爭，徹底征服這些該死的獸族，到時候，投入戰爭的每一分錢，都將換來百倍的回報！
「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或許，我們就將永遠被壓制在怪獸山脈之內，永遠都喘不過氣來了！
「不，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些沽名釣譽，鼠目寸光的家伙，毀了龍城的未來！」
「的確如此，但現在殘星會、武神殿和藍色家園的議員們，在生存委員會里的話語權越來越大。」
通訊器那邊的聲音說，「您知道，自從怪獸戰爭結束以來，越來越多普通市民，都漸漸忘記我們的功勞和實力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前進計劃’將被否決，而‘全民提升議案’將被通過——這一結果，也將對我們的聲望，造成更大的打擊。」
申玉麟敏銳抓住了對方話里的重點。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他重復了一遍，切斷通訊，走向薛工程師。
「剛才聊到哪里了？」申玉麟若無其事地問道。
「聊到，‘解決方案’。」薛工程師膽戰心驚地回答。
「是啊，解決方案。」
申玉麟模出了剛才薛工程師遞給他的勘測報告，豎起手指，在上面戳出了一個窟窿，「現在，我們有一個窟窿，怎麼解決？」
薛工程師看看窟窿，以及申玉麟從窟窿里戳出來的，如同錐子般尖銳的手指。
他有些迷茫地搖了搖頭。
申玉麟打了個響指。
指尖噴出一束靈焰。
半秒鐘內，就將勘測報告燒成了最細膩的灰燼。
「看——」
申玉麟微笑起來，「窟窿解決了。」
「嘩啦啦！」
在他背後，陰雲密布的天空中，猛地炸開一道霹靂。
被雷電撕裂的烏雲里，蓄勢已久的暴雨，終于傾瀉到了波瀾起伏的大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