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老早便定了的,依程老板的性子,應該是來的。今兒班子倒是齊全,全套梅家班,只不是他用慣的人就是了。要是他能和冬皇唱那出《游龍戲鳳》,咱們也去听听。」遠遙給靜漪拿了一碗冰酸女乃,「我听說,事兒是那樣的,程老板不是不收女徒嘛,那女戲子,從前跟程老板拜師不成,愣是偷師兩年,一招一式學了個七七八八,竟是程老板嫡傳嫡子的模樣,似模似樣的登台唱起來。新近又有人捧,特意的在程老板班子對面唱對台。這不是欺人太甚是什麼?前幾日更是讓人連誘帶拐將程老板的琴師什麼的整套班底挖走,打了個程老板措手不及。程老板為這事兒大怒。戲班子都暫時歇業了。」
「梨園行兒最是講規矩的,偷師第一個要不得,如今的子弟竟也能做下這種下三濫的事兒。」之慎說著,搖頭道︰「我听說背後是有人的。不然未必能挖走琴師。就算背信棄義這賊名聲若是都不怕擔上,非被許下重金,便是受了脅迫,有性命之憂。」
「或是兩樣都有。那也難怪。雖說梨園行兒講義氣,不也有那句話麼,戲子無義。」遠遙說。
靜漪不太知道這些,只听他們說。
「有情有義者自然受人敬服;雞鳴狗盜之輩不過圖一時之利而已,成什麼大氣候?縱然成名,底子不干淨,就是不干淨。且等程老板舊貌換新顏,不怕沒有更好的戲出來。」遠達說著,一碗冰酸女乃已經吃光,說︰「咱們東園去瞧瞧吧。躲在這兒倒是清靜,回頭大哥該說咱們不管事兒了。湄」
「有他和那幾位在,都一個頂十個,還用咱們操心?」遠遙雖是這麼說,還是和遠達一起,同程家兄妹自後院出去。
靜漪心里倒是願意在清靜的院落里多呆一會兒的,怎奈今日過府是客,只好客隨主便。
遠遙看出來,說︰「點個卯,等下咱倆找地兒玩去……我找你,還有點兒事。你可也知道,黃家那位今天也來了?譙」
靜漪點頭,道︰「剛剛听見說是到了。」
遠遙低了聲,說︰「趙家姐姐今兒一定是來的。若這二位狹路相逢,不定鬧出點兒什麼事來。我大哥打定了主意是要跟黃家那位攤牌。他倒不怕難看,可我怕兩下里都難堪。黃家那位可不是省油的燈,你見了就知道的……」
靜漪心想黃家那位不是省油的燈,難道無垢就是?瘋起來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主兒。
但無垢是她的表姐,她的確為她格外要擔心些的。
「都不至于那麼不得體的。」靜漪說。
「但願吧。」遠遙說著,舒了口氣,悄聲問︰「你呢?我听說,你的婚事在議……」
「你也听說了。」靜漪說。
「我是那日無意中听我父親和母親談起來。陶家雖不在京中,和我家也算通家之好。七哥那人,我也知道點。」遠遙看靜漪臉色,判斷該不該往下說。靜漪沉默,她就笑了笑,說︰「瞧你愁眉苦臉的樣兒,擱別人還不知怎麼歡喜呢,我說……哎!我在這兒呢!」
她們已經走到了東園里,從進了門開始鋪著厚厚的地毯,路邊都是成盆的鮮花,沿途電線拉著彩燈,院中借著地步,也安置了些藤椅沙發的,方便客人們;那臨時改成舞池的大廳里,熱鬧喧嘩,舞曲響著,遠遠的听起來就像是百樂門舞廳百樂門被安置在這深宅大院之中,那句中西合璧的說法,倒是恰如其分。靜漪見有人招呼遠遙,知道她是主人的身份,須得照顧一下客人,就讓遠遙先去,說︰「我自個兒先逛著,閑了你再來找我。」
遠遙看看她,說︰「我話還沒說完呢……給你鑰匙,從這往後走,我哥的書房這會兒空著呢,你去歇歇。我剛就在那兒偷懶了一下,等我去找你,咱們好好兒聊一會兒。老見不著你人,有些話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遠遙從腕上的小荷包里扒拉出一把鑰匙來,連著手里的花球都給靜漪,「拿去給我放好了。不準弄丟。」
「去吧。」靜漪站在原地,看著遠遙倒往後走,原來是後面來了一位身著明黃色晚禮服的年輕女子站在東園門口的燈下,她那身明黃極是耀目,又因禮服款式袒胸露背,大片雪色的肌膚看在人眼里,未免覺得她太過大方些……靜漪看了一會兒,轉身順著抄手游廊踱著步子。偶爾遇到認識的人,不過是打個招呼,經過大廳,她往里看了一眼舞廳的中央一對對舞者歡快的跳著……那其中最搶眼的一對,正是孔遠遒和趙無垢。
此時正好一曲終了,遠遒和無垢站在那里,兩人都有些喘息不定,四目相望,臉上竟也是紅撲撲的……靜漪趁著沒人留意她,她繼續悄悄的走開了。
東跨院比起隔壁院落里的喧囂熱鬧,就像一片靜謐的小天地。靜漪穿過跨院,走到東廂房的門口。她隱約記得這應該是孔遠遒的書房。門上掛著鎖,她拈著手里的鑰匙,開了門走進去。
借著穿窗而過的月光,靜漪走到窗下的長沙發處,坐下來。
她將窗上的紗簾推開,仰頭透過玻璃窗望著彎彎的、皎潔的月亮……她原來並不喜歡抬頭望月。總覺得月亮、月光都有些孤寂。後來才知道,如果身邊有一個能讓自己覺得幸福的人,月,也可以是很溫暖的……月影有些模糊,她抽出帕子來擦擦眼楮。
不知不覺的,臉上有淚。
她只當自己的視力又下降了,這樣難過會少一點……
院子里有男人的說話聲,並不遠。她警醒,等待片刻,確定有腳步聲走近了。她四下里看看,拿起她的手袋來便起身往里間走,隨手將門掩了。
她听到他們進來,起先並沒有說話。有那麼一會兒,安靜的出奇。接著有人特地往里間看了看,隔著玻璃窗,她只見濃重的黑影晃了過來,心里一慌張,不由自主的就往衣架後面一縮。那黑影停了停,回身跟同伴道︰「沒人。」
他背對著里間,在他對面有個人則背對著他,說︰「說吧。」
「七……」
「噓。」那人噓聲之後,走了兩步過來,推開里間的門,朝里走了兩步。
靜漪後悔自己沒有磊落的留在外面,此時竟成了個偷听的人。臉上的淚痕當然未干,她剛剛怕的是自己會模樣狼狽的出現在陌生人面前,不想卻讓自己更為狼狽起來……她緊貼著牆,衣架上的衣服掛的密密的,一時倒也看不到外面究竟如何。她正準備干脆走出去,那人卻也走開了,只是接下去,他說話的聲音變的極低。
他聲音越低,靜漪反而有了種一窺究竟的心理,不由得就想要听清楚,只是過了一會兒她才明白過來,不是人家聲音太低,而是人家根本在用她听不懂的語言她一錯神,手袋沒拿穩便落了地。她險些叫出來,就在這時,她听到那男人說︰「那就不用客氣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十足的殺氣。
靜漪汗毛豎起來,禁不住打了個戰。
她不敢彎身去撿起手袋,且連手掌都貼到了牆上。
「是。那我先走。」
「去吧。」這兩個字倒說的懶洋洋的了,是大事了卻的放松。
听腳步聲離開的至少是兩個人。
靜漪知道屋子里還有一個人。她不能忽略掉那人強烈的存在感……她不知不覺的身子在朝一邊傾斜,下意識的,她想要看看那個人……外間比里間要亮一些,可依舊是暗,她還沒有能夠看到什麼,就听見咯咯咯的高跟鞋敲地的聲音,而隨著一聲「Darling」而來的,就是亮起來的燈光。
忽然而至的亮光讓靜漪趕緊縮回衣架後頭去。她看到自己的手袋,伸腳踢了一下,將手袋踢到里面。
她閉了下眼,默默的念著︰程靜漪……你這是在做什麼……
「你怎麼過來了?」語氣並不友善。
「我剛剛看到你和那幾個隨從進來,猜你們必然是有事,特地在外面等了一會兒,看他們走了我才來的。你打進了大門就奔了這兒,知道的是你有事要處置,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不想見到我呢……」是個女子,語氣半是撒嬌、半是認真,卻也有著根本不想藏匿的曖昧。
淡淡的煙氣飄了進來。
靜漪撫模著手臂。她竟起了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