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至深至淺的痕 (五)

「姑爺!」秋薇脆生生地喊了陶驤一聲。

陶驤回身,看秋薇端了一只盤子,有茶有點心,顯然是要進去給靜漪送。

「今兒過來看望小姐的不少,小姐嫌上去下來的麻煩,就在姑爺書房里寫信了……」秋薇看看里面,「這是怎麼著……還睡著了……姑爺,我進去叫醒小姐的。」

「等等!」陶驤還沒說話,圖虎翼先過來,把秋薇手里的盤子拿過去,笑嘻嘻地說︰「讓七少去……點心歸我了成麼?還沒吃晚飯,好餓。」

秋薇皺著眉,當著陶驤不好給圖虎翼惡聲,瞪著眼楮看他把盤中的點心抓了一塊放進嘴里。剩下的都被她奪了回來妲。

他們還倆斗著呢,陶驤已經進了書房。秋薇一看,忽然回過神來,也不吭聲了。圖虎翼趁機又拿了塊點心,秋薇正要打他,看他餓的一副可憐相,皺眉道︰「怎麼就能這樣了?得虧姑爺不是苛待下屬的人,不然人得說他克扣你糧草了呢……慢點兒吃!」

圖虎翼本來就餓,被她一說,頓了頓,咽下去點心才說︰「你不知道我今天陪著七少去了多少地方!剛剛在外頭我說吃不消,老馬還說這就吃不消了,這些天他陪著,腿都跑細了……七少回來這幾個禮拜,各處駐軍都已經跑遍了。剩下這幾個近的,老馬讓給我陪著去……你說可氣不可氣……禾」

「馬大哥可從來沒有你這麼多抱怨。」秋薇眼珠兒一轉,說。

圖虎翼嚼著點心,皺眉看秋薇。

秋薇被他看的莫名其妙的,問道︰「怎麼了?」

「馬……大……哥?」圖虎翼重重地念著這三個字。

「在叫我?」馬行健從外面進來,正好听見,問道。

秋薇看盤子里還有點心,問道︰「馬大哥吃不吃點心?」

馬行健謝過她,說不用了。

秋薇笑笑,又問圖虎翼︰「你也不用了,是吧?那我收拾了。」

圖虎翼眼睜睜看著她把東西都拿走了,瞪著眼過來看馬行健,沒好氣地問︰「你不是說累的要死、要在車上打個盹的?」

「是啊,打過了。」馬行健笑笑。

圖虎翼看他笑,更沒好氣,說︰「笑面虎啊笑面虎……真是只笑面虎。」

「我是馬,你才是虎。」馬行健從他手里搶了塊點心來吃,「七少呢?」

馬行健恨的牙癢,听他問,才指了指書房。

馬行健答應一聲,轉身出去,打算在外面等著。圖虎翼也跟出來,伸了個懶腰,拿了軍帽扇風。過一會兒,圖虎翼才問︰「老馬,你說這回,是不是要動真格兒的了?」

馬行健背靠著廊柱,站的直直的,閉目養神,半晌沒說話。

「老馬?」圖虎翼又問。

「七少哪一次不是動真格兒的?」馬行健淡淡地說。

圖虎翼听著,馬行健這話的語氣,竟像極了陶驤。

「你看中小秋薇了,就跟七少女乃女乃開口。看你抓耳撓腮,不得要領,真替你著急。」馬行健依舊閉著眼楮,只是語氣里帶了幾絲笑意。

「你怎麼知道的?」圖虎翼叫道。

「除了小秋薇,我看都知道的。」馬行健干脆笑起來。

圖虎翼愣了好一會兒才說︰「那她怎麼就不知道,怪不怪?」

「她年紀還小嘛,眼楮又干淨。你不說,她不會知道的。」馬行健低聲道。

圖虎翼不出聲了。他看看書房的窗子,透出來柔和的燈光,除此之外,站在這里是什麼也看不到的,不知道里面怎麼樣了……

陶驤進了書房把帽子摘了。

他這間書房通風很好,這個時候,涼風習習的,走進來時的那一身燥熱很快便消失殆盡。

靜漪趴在書桌上睡著了,手里還握著毛筆。

他走近些看,發現信已經寫好了一些,放在一旁,厚厚的一沓子。他看看,最上面一封是寫給杜氏的……字跡極清秀,也虧她耐煩,這蠅頭小楷一筆一劃地去寫。

胳膊下壓著的這封不知是寫給誰的,毛筆按在紙上,墨跡洇了一團……他從她手中抽了下毛筆。

靜漪被驚動,轉了個方向。

陶驤站在一旁,以為她這就醒了,不想她仍伏在那里。他將毛筆搭在硯台邊。

她月白色的紗袍衣領很緊。背對著他,看到她雪白的頸子露出一截,有好幾個紅色的疙瘩。她似是睡的不舒服,伸手抓了下頸後,手上的墨漬就沾在皮膚和衣領上了……陶驤伸手過來,敲了敲桌案。

花梨桌面,敲幾下,錚錚然有聲。

她卻不動。

他正要再敲,她忽的坐直了,半睜開眼,揉著,揉的臉上又蹭了墨漬。

他看著她睜大了眼,看清楚是他,仿佛很懊惱,手扶了下額頭……臉就紅了。她掩飾地看了看座鐘,問道︰「吃過晚飯了?」

他說︰「沒有。我回來換衣服的。」

「不在家吃飯?」靜漪頭腦還沒完全清醒,這樣看到陶驤,有點發蒙,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問。看他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說︰「女乃女乃讓我這幾天不用過去,讓廚房送飯來的……也到時候了,我去說一下,加幾個菜。」

陶驤看她又抹了下額頭,說︰「好。」

「那好,我去同張媽說。」靜漪站起來。低頭看到桌上的信箋被墨漬洇濕了一塊,便團了下,收在一旁,「這封是給二哥和二嫂的信,你要不要附上幾句話?」

「你替我問候就好。」陶驤說。

靜漪點頭。反正她每封信的末尾,也都這麼說的。她剛要將信紙和信封收了,就看陶驤從桌上把那塊濕毛巾拿起來遞給了她。她看了下手上,原來是沾了墨。她接了毛巾,去一旁的水盆里洗了手,听陶驤問道︰「爾宜說你有事找我?」

靜漪一頓,恍然,道︰「是呢。你還記得我同你講過,想替爾宜和她的同學們辦個畢業舞會的事?」

陶驤抽了支煙出來,听她說,點點頭。

「原本想畢業式結束就辦的,事情太多就耽擱了。八妹還記得,況且也同明同學說過,雖是小事,失信于人畢竟不好。我想同你商議,是不是小小地辦個舞會,或者天氣這麼熱,納涼游園也好,不拘什麼形式,讓她們同學聚一聚,也是慶祝她們從此獲得一個新的開始的意思……你覺得呢?」靜漪和緩地說著,看著陶驤。

陶驤也在望著她,目光也說不出蘊著什麼,讓她有一點點緊張……她又問︰「是不是時機不合適?或者我想的簡單了些……若是這陣子不便,或許定下一個時間來,也不至讓八妹失望。」

陶驤看她。

她措辭頗為得體,言語間也有些小心翼翼。要說的話,都一點點地逐步推進。听上去,他並沒有非要拒絕的理由。

「就照你的意思吧。時間你來定。地方嗎,可以去七號。」他說。

靜漪听他痛快地答應,有些出乎意料。而且他開口便提了七號,那也的確是個適合的地方,「我也考慮到父親也許並不贊成這些,在家中辦,父親雖然不管這些小事,恐怕會有不快……那里方便嘛?我是說,只需要一個大一點的舞廳……」

「你去看看,哪一處合用,需要怎麼樣,交待給他們辦就是了。」陶驤坐下來,隔了桌案,看著靜漪。

靜漪的心思完全都在他們正在討論的這件事上,點著頭說︰「那好。我來定。」

「這些小事,你拿主意就行。」陶驤彈了下煙灰。

「這可不是小事……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八妹那邊的都是女同學,我想邀請岑參謀他們來。你同意嘛?他們有沒有時間?」靜漪問。

陶驤又彈了下煙灰,皺皺眉,但是臉上並無不悅之色。

靜漪便說︰「你懂我的意思嗎?」

「難道還要他們來陪著跳舞?那不如從空軍調人來。」陶驤說。

「不是!不要空軍的。」靜漪過來,扶了桌案,說︰「他們……就岑參謀他們吧。從你身邊的人挑。」

陶驤看了她一會兒,說︰「讓高英拿花名冊來。」

「好。」靜漪想這樣反而更好。她有什麼事,也可以問問岑高英的。

「那就這樣。」陶驤說。

靜漪點著頭。

「今晚我不回來。明天去駱家祝壽,我會直接過去。你陪母親出門,凡事仔細些。」陶驤說。

「我明白。」靜漪又點頭。

陶驤同她說這些,從來條理清楚的。

交待的如此清楚,又像是公事交接一般。

「那我先出去。」她拿好了信,先離開,替他將門關了。

陶驤靜靜地坐在那里,把這支煙抽完。

桌上有幾團信紙,大約都是她寫的不對了,團了扔在一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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