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交代了人負責安全,他進門時里外地留意了下,並不見戒備森嚴,一切都有條不紊。
馬行健說︰「少女乃女乃特地囑咐,把明哨換成暗崗。說來的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別還沒玩兒痛快,先給嚇著。」
陶驤嗯了一聲。
這倒真像是她說的話、辦的事兒禾。
「陸歧來了?」他便走邊問。
馬行健說︰「沒有。」
陶驤看他一眼。
「我馬上去催。」馬行健見他有不悅之色,忙說妲。
「不用了。我等他。」陶驤說著,先回房去換衣服。
馬行健跟著進來,替他收著東西。
今天是入夏以來最熱的一天,他整日都在司令部,身上的制服還是濕透了。
房里放著兩套預備好的衣服,他看了看,一套是禮服,一套是軍制服,一旁的桌子上,放了白色的絲質手套,還有一副面具。
面具制作的很精巧。黑色的平絨布,上方縫了孔雀翎。蝴蝶似的,柔軟的很。他拿起來看了看,又依舊放回桌上。
「陸少爺有點急了。覺得您手軟,遲遲不肯動手,恐怕沒有替陸參謀長報仇的心。」馬行健見陶驤眉頭皺著,低聲說。
陶驤慢條斯理地洗著手。
馬行健繼續說︰「前晚在東林巷蒲老的宅子里有聚。陸少去了,見了不少人。有人贊成他,也有人不贊成……還是不贊成的多。蒲老沒表態。但是今天有消息來,南京有意讓他出任這邊省主席。蒲老倒是立即回絕了。」
陶驤擦著手上的水珠,問道︰「理由?」
「年邁。」馬行健答。
陶驤將毛巾一疊,便是整齊地疊在了一處,隨手一擲,又準確地掛在了毛巾架上。他一轉身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說︰「傳我話,預備陸少愛吃的……那兩瓶洋酒備上。」
「那晚上……」馬行健想提醒陶驤,今晚還有舞會。
陶驤晃著頸子,掃了眼放在一旁的晚禮服,說︰「你去吧。跟陸少又不是頭天認識,不用你們在。」
他看了看馬行健。這一絲不苟的下屬,比起阿圖來,到他身邊算晚的,貴在聰明沉穩,用著越來越得力。
「高英他們都過去了嗎?」陶驤拿起茶碗來想喝口熱茶。天熱,這茶還有點燙。他輕輕刮了兩下。
「是。都過去了。」馬行健說。
「你也去吧。」陶驤抿了口茶。皺了皺眉,「這茶怎麼回事兒?」
馬行健搖頭。送茶來的下人已經退出去了,他問道︰「不好麼?」
陶驤皺皺眉,說︰「好。」
好是好,可不是他常喝的。
他又看了看茶碗,剛剛只顧了渴,沒留意,果然不是常喝的白楓露……他沉吟片刻,抬眼看馬行健。
馬行健說︰「阿圖他們都不在,七少您身邊還是得留一個人的。」
陶驤又看看他,問道︰「我不會記錯的,這些人里,你歲數可最大。平時跟著我,沒機會去結識合適的對象。八小姐的同學,都是好的。」
「我就不去了,七少。您看,我比她們可大上不少。」馬行健竟笑了。
陶驤看著他,點點頭,說︰「可是也不能這樣一味地等著,也許就錯過了。」
馬行健搖頭。
作為上司和下屬他們這是首次說這般的家常話,馬行健起初覺得不自在,陶驤從來不是能注意到這些小事的人。可是陶驤明白無誤地說了,在他听來真有點怪。
「七少,我先出去。」馬行健說。
陶驤明白他這是想溜,也不勉強他了。
馬行健還沒出去,叢管家進來回事。原來是陶老夫人和老姑太太們都到了。陶驤說知道了,讓他先去回稟,就說自己有事情,要晚些時候才過去。
「是,少爺。」叢東升哈著腰說。
「另外帶話給少女乃女乃,就說我說的,讓她費心,照顧老太太們。」陶驤補了句。
「是。」叢管家一回身,專門對馬行健道︰「馬副官,七少女乃女乃特別交待,說沒看見馬副官過去,讓看見你,問你什麼時候到。少女乃女乃說,既然算上馬副官了,馬副官不到,可就有人得坐冷板凳了。」
叢管家說著話就笑,馬行健臉上頗有點尷尬。他看看陶驤。
陶驤依舊坐著喝茶,說︰「剛說他呢,偏不去。也不知道別扭什麼呢?從前跟我在外頭,什麼場面也沒見過?都應付的很好。」
「馬副官,你可別怪老叢多嘴你眼瞅著可是奔三十兒的人了。想必是你覺得八小姐的同學們年紀小,不合適。可和你歲數相當的,人家娃都五六個了吧?」叢管家束著手,正色道。
馬行健本不是扭捏的人,只是有點猶豫。被陶驤和叢管家連番地說,也扛不住,只好道︰「我過會兒就去……」
「現在就去。我這不用你伺候。有的是人。」陶驤下了令。
馬行健也就只好走了。
叢東升倒不著急走,和緩地和陶驤說著這兩日的一些事情。陶驤只是听,多數不回話。叢東升知道他脾氣,這就是他把事做的還算滿意的意思。
「少爺,大少爺和大少女乃女乃也來了。」叢東升回道。
陶驤听了點頭。這個倒是沒料到,陶駿夫婦竟然來了。
叢東升見陶驤盯了手中的茶碗,忽的想起來,說︰「忘了回少爺話,這個茶,是昨日少女乃女乃過來,囑咐給少爺換的,說白楓露雖然好,這陣子還是別給少爺泡白楓露了。少爺這陣子操勞,白楓露過寒,不如換普通些的茶。這茶少女乃女乃說是從南京帶回來的。」
「嗯。」陶驤點了點頭。
「少女乃女乃特別叮囑的,就是不合少爺您口味,您也多嘗幾回,免得抹了少女乃女乃的面子。」叢東升恭敬地說著。
陶驤看了他一眼。
叢管家難得多說幾句話。當初他挑人來這里伺候,看中的就是他口不多言。只見叢管家此時回他的話,態度不但恭敬,還有點兒越來越恭敬的意思……陶驤眉一動。
「這留兩個人就好。你也過去吧。我和陸少吃飯,不用太多人在這,也別讓人來打擾。」陶驤交待著。
叢東升領命出去,留下陶驤自己在房里呆著。
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了,這碗不知名的什麼茶,尚有余溫。
這一處距離後花園遠,不知舞會是沒開始,還是音樂聲根本傳不過來,除了夏蟲鳴叫,他竟听不到別的聲響……
後花園水閣里,陶老夫人撫弄著她膝上的袖猴,拿著小望遠鏡,望著遠處花廳里的衣香鬢影都是正當妙齡的女孩子,個個兒與她的孫女爾宜年紀相仿,雖不盡是花枝招展,卻也都儀態萬方,又有著那個年紀的姑娘特有的活潑潑的樣子,偏偏那些充作男伴的年輕人,仿佛專門挑出來給人看似的,英俊的英俊,瀟灑的瀟灑……陶老夫人笑著說了句︰「真跟專門兒選的似的,怎麼個個都這麼好看?」
「可不正是專門選的麼?听說靜漪對著花名冊斟酌許久才定下來的名單。那可是驤哥兒身邊兒精英中的精英。姑娘閉著眼楮抓一個,都是好樣兒的。」陶因澤抽著煙,眯著眼說。
陶因澤說話沒有拐彎抹角的,听的金萱在一旁都抿嘴笑。
「哦?」陶老夫人笑著問。
「依我看,今晚,帶著未婚夫來的都未必不會被勾走哇。」陶因澤說著,竟笑起來。頗有些頑童惡作劇似的樣子。她見陶夫人坐在一旁不語,便說︰「看看驤哥兒媳婦操持的,還行麼?」
「靜漪一向細致。」陶夫人是陪著老太太們來納涼、看熱鬧的,見老太太們十分滿意,她微笑著說。「就是不知道,孩子們這是鬧的什麼趣兒?不帶那黑乎乎的面罩豈不是更好?」
陶因澤笑道︰「不戴那面罩,三妹和四妹能冒充了女學生去跳舞?我看她們兩個恨不得把臉全都蒙上呢,蒙半邊可不夠。」
陶老夫人也笑道︰「讓她們也頑去吧……爾宜說今晚已經安排了專人陪她們兩個跳舞。不過依我看,她們過一會兒怕就要喊累回來的。老七呢?靜漪還沒把老七給拖來?」
陶夫人看看外面,見叢東升來了,便叫他過來問道︰「七少爺還沒回來麼?是不是又要很晚?」
「我還沒說什麼,你就生怕我怪罪,先替他說下忙了?」陶老夫人听出胡氏話中之意,直截了當地說。
「你這個做母親的,疼惜驤哥兒,都到這份兒上了。」陶因澤笑微微地說。
陶夫人忙說︰「我仿佛听老爺說,老七今日是有要事要處理的。」
陶老夫人微笑,示意叢東升。
叢東升忙說︰「七少爺已經回來了,就是另有要事。讓我來回話,他得晚些時候才能過來。」
陶老夫人這才不說什麼,揮手讓叢東升下去了,撫弄著袖猴,說︰「老七呀,和他父親一個樣子……靜漪呢?這好半天不見她了?」
「又找她做什麼?今晚她是總提調,哪兒都缺不了她,咱們且樂咱們的這西洋樂到底哪里好?我只听著像拉鋸。可沒有胡琴好听!」陶因澤皺著眉道,也拿起望遠鏡來看看。那些隨著樂曲翩然起舞的少女少年們,更讓她看不太慣,「嘖嘖,就那麼抱在一處啦……不成!不成體統!我們得過去看著他們些……」
她語氣夸張,說著便要站起來。
陶老夫人一氣兒地笑著,按著她的肩膀,道︰「怪道如今的年輕人不樂意同咱們這些老古董坐在一處呢。你還想著那年駿兒從歐洲回來,頭一回在家辦舞會,你就不贊成?」
「那時候可氣壞我了!誰知道他出去念書,旁的還沒看出來怎樣,先就學來了這妖精打架似的玩意兒呢?」陶因澤皺眉,「大嫂,我可也沒說錯啊。從古到今,這舞蹈、樂曲,從來都是玩物喪志的東西……駿哥兒、阿駟,還有老七,那會兒可都對跳舞著迷的很。後來怎樣?可還是我說的?」
「後來麼……」陶老夫人拿著望遠鏡,從鏡頭里看著遠處靜漪款款地從花廳里出來,正像個巡視疆土的將軍,檢視著她轄下的領域。靜漪今晚穿的是白色的西洋晚禮服,素雅的色澤令她更加秀美輕靈,在一群容色艷麗的女學生們中間,反而更加顯眼些。只不過她今晚刻意地裝扮簡單,不去搶這些女學生們的風頭……陶老夫人微笑著,說︰「大姑,你同我這幾十年,每到重大事項,意見總是一致的很。」
陶因澤撇了下嘴,呼嚕呼嚕吸著水煙,說︰「駿哥兒和他媳婦也來了,倒稀罕。」
陶老夫人手中的望遠鏡,隨著遠處靜漪身影的移動而緩緩地轉移著方向,道︰「也該出來走動走動,不然他們沒憋壞,麒麟都該憋壞了……」
陶因澤打鼻子里哼出來,煙氣噴的老遠。
陶老夫人輕聲說︰「咦,那個後生是……想邀靜漪跳舞了?」
听她說著,水閣里在座的,不管是正在做什麼的,都轉過頭去看隔岸正在荷塘邊立著的那對男女女的正是七少女乃女乃程靜漪,男的身材雖並不算很高,但考究的燕尾服、和他身上卓然的氣質,令他很難不被注意到就算是站在出色至極的程靜漪身旁,也沒有被壓制住的意思……
靜漪原本是想出來獨個兒靜一靜的。
舞會順利開始,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堪稱完美……她的目光暫時可以從花廳內那些花朵般的女學生們身上移開,去看看荷塘中真正的花朵了。她拿了杯橘子水,剛喝了一口,就听有人問她︰「陶太太,可否請你跳一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