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61時隱時現的星
過不久,程靜漪便開始按部就班在外書房上課。
她仿佛回到幼時,每日跟在九哥身後,小尾巴似的,去外書房讀書。只是如今她要和麒麟兒一同去書房上課。她只帶了秋薇隨行,麒麟兒卻是要女乃媽看媽和丫頭四五個的跟著。符黎貞雖不跟著來,偶爾卻也要來探視一番的。
靜漪是時隔近一年才又拿起課本來。雖然開課前溫習了一些日子的功課,乍上課還有點不適應。加上天氣熱,不可謂不辛苦。好在課程安排的並不緊,每個禮拜任秀芳和胡少波各授課三堂。兩人的課程安排在同一天的時候居多。胡少波教授的德語和拉丁語課,靜漪則同麒麟兒一起上。都是從最基本的學起,聰明伶俐的麒麟兒學的並不比靜漪慢。偶爾任秀芳也加入,課堂上的氣氛就變的更好妲。
靜漪有麒麟兒這個學堂的小同伴,倒在課業之余多了許多樂趣。胡少波儒雅,任秀芳聰慧,兩人都是學問極好的人。靜漪同他們在一起研習,學業進步很快。
任秀芳不遺余力地辦著她創立的保育院。靜漪和爾宜三不五時地去做義工。雖然仍有人說些閑話,畢竟做的是善事,而且還是同爾宜一道,靜漪倒也沒有覺得太難過。也因麒麟總是粘著靜漪,符黎貞和靜漪日間接觸也多些,有時候竟也肯去保育院看看。在她們的帶動下,一班太太小姐加入,保育院逐漸辦的有聲有色起來禾。
靜漪更替任秀芳出主意,聘了駱夫人陶盛春和陶夫人胡德芬做名譽院長。如此一來,保育院不止名聲漸漸打開,獲得的支援越來越有保障,靜漪和爾宜出入保育院,也就方便了許多。這一舉,雖說是靜漪暗中斡旋有功,倒是連任秀芳也要贊嘆靜漪的心思巧妙。靜漪只覺得自己是幫忙做件好事,而且要長久地做下去,必須計劃周詳。
只是漸漸的,靜漪便覺得任秀芳此人並不簡單。這個判斷,在保育院遇到來幫忙的逄敦煌時,就更加確信。
逄敦煌初次在保育院見到靜漪,倒並不像她那麼意外。
他很大方地既不稱呼陶太太,也不稱呼十小姐,甚至連保育院上下都知道的凱瑟琳小姐也不要叫,直呼其名程靜漪。
靜漪端的是被他這種膽大妄為嚇了一大跳。可是想想,這個隨時隨地匪氣橫生的漢子,就是有這麼股子混不吝的勁頭。她再覺得別扭,也拿他無計可施。況且他又沒有做什麼其他出格的事,也只好隨他去罷了……她也知道自從逄敦煌被陶驤一捉一放,或許兩人之間有了什麼默契,逄敦煌不上伏龍山、亦不入陶系,反而留在城中。逄敦煌自己說是賦閑在家,其實沒少幫家里打理生意。
逄家的鋪子就在教堂後面、保育院旁邊。
靜漪有一次和任秀芳與傳教士喬瑟夫一同自教堂去保育院給孩子們送酸女乃,就看到逄敦煌坐在自家鋪子門口,同客人討價還價——站在滿街的紙馬紙人紙燈籠中間,保育院的孩子們尖叫著跑來跑去,就這樣逄敦煌和客人雙方議論的口沫橫飛——靜漪少見如此煙火氣的場景,未免覺得新鮮。
任秀芳和喬瑟夫卻笑著說逄先生能文能武,做生意也是鐵算盤,糊弄不得的。
他們說著話的時候,被逄敦煌發現。他捏著錢袋要客人把東西都搬走。鋪子前面這條街被迅速清理的光溜溜的。孩子們看到教士拎著酸女乃來了,紛紛圍上去。靜漪幫忙給他們分食,看逄敦煌袖手旁觀,不時有孩子拿著自己那碗酸女乃跑過去請他吃,他就笑眯眯地嘗一口……孩子們笑的歡快,任秀芳則罵起逄敦煌來。
逄敦煌則毫不客氣地當著眾人喊任秀芳「任大炮」,問任大炮什麼時候跟他結算草藥錢——任秀芳也不惱,回敬他一句鐵公雞,不理他催賬。任秀芳見靜漪被逄敦煌的做派弄的犯迷糊,倒笑著解釋她同逄家的淵源。任秀芳的姨母也住在附近,他們兩家是老鄰居了——靜漪眼看著逄敦煌拎著錢袋跟在任秀芳身後一個勁兒地催要草藥錢,被任秀芳毫不客氣地攆了出去,還站在保育院門口,和幾個孩子玩在一起。過一會兒,再趕小雞仔似的把他們趕回來。
他笑眯眯地對幫忙派酸女乃的靜漪說︰「程靜漪,任大炮可是欠了一債。你當心什麼時候她把你拐賣了……」
任秀芳手里拎著舀酸女乃的勺子,甩開步子朝著逄敦煌就去了,追著他罵一通,再把大門一關,回來照舊分派酸女乃,也不理喬瑟夫一個勁兒地笑,還有靜漪的疑惑。
任秀芳私底下倒對靜漪說,逄敦煌這人極其重情義,保育院若沒有他暗中一再支持,恐怕也不見得能辦的起來……還有那草藥錢,逄敦煌也不是給自己要的。伏龍山高寒,山上種別的不長,有幾種草藥種下去倒是茂盛,出來就是極好的藥材。
靜漪是去過伏龍山的。
雖然記憶里除了恐怖,只剩下白茫茫的雪,想一想,還是覺得那里如果不是匪窩子,也許就真的是世外桃源……逄敦煌這個人,認識的久了,倒覺得他真是個理想主義者。逄敦煌自己仿佛並不在意這些。保育院的孩子們玩耍,他在一旁看著的時候,那眯眼微笑的樣子,似乎對眼下滿足的很。既看不出他曾經是叱 風雲的將士,也看不出他是心狠手辣的土匪……只是轉過臉來看到她,叫她程靜漪,擠兌她的時候也不客氣。
尤其偶爾提起陶驤,就更不客氣。
靜漪在人提起陶驤時,總是比平時變的更加沉默些。
也許是從未有人將「程靜漪」三個字喊的如此爽快,靜漪倒也並不反感逄敦煌這樣稱呼她。陶驤有時候被她氣到,也會連名帶姓地叫她的。惡狠狠的,像要把她的名字都給吞噬了……她也不能想象,陶驤會這麼毫無架子地被一群甚至有點髒兮兮的孩子們圍在當中,毫不嫌棄地同他們一起分享食物。
他仿佛生來就是高高在上的……
「程靜漪,這是你丟的麼?」逄敦煌在叫她。
靜漪正拎了兩包草藥,看到他笑吟吟地望著她,手中卻什麼都沒有,皺眉,問道︰「什麼東西?我沒丟啊……」
「還沒丟?」逄敦煌走過來,拍了拍手,對著她一拋。
靜漪發著愣。
逄敦煌把她手中的草藥接了過來,說︰「你又把魂兒丟了。」
他笑容淡淡的,仿佛看穿了她眼底的什麼東西。
靜漪咳了一下。
逄敦煌問︰「听說你考試居然輸給剛剛開蒙的孩子?」
靜漪怔了下,問︰「任醫生說?那不算……默寫單詞而已……」
逄敦煌也怔了下,隨即大笑起來,邊笑邊說︰「怎麼,連默寫單詞都不行?我還以為……還以為你……哈哈哈……」
他笑聲爽朗響亮,引得孩子們看過來,靜漪就越發地窘。
「我只是在說,前天喬瑟夫讓孩子們考試手語,听說你把‘對不起’比成了‘我愛你’,被孩子們笑了一整天……你究竟在想什麼?可不是把魂兒丟了,又是什麼?」逄敦煌揶揄靜漪。
靜漪當然沒想到這笑話竟然也傳到了逄敦煌耳中。其實她因覺得喬瑟夫那美式的手語有趣,跟著學了一點點。不想出了錯……她瞪眼,說︰「老虎也有打盹兒的時候。」
逄敦煌繼續笑著,幫忙把草藥拿進去,喬瑟夫和任秀芳都在,看他們倆笑著進來,問清是怎麼回事,未免又笑上一會子。靜漪窘到不行。看著她發窘,他們就笑的更厲害了。
任秀芳笑道︰「凱瑟琳這些日子是神不守舍。神不守舍成這樣,學習進步還很快,可見底子好便是底子好……是因為七少吧?這陣子報上都沒有消息了。」
「所以我就勸七嫂有空出來走走,總好過在家悶著,會胡思亂想的。」爾宜從外面進來,也笑嘻嘻地說。
靜漪回身看到她,微笑不語。也知道爾宜這麼說,是有些忌諱逄敦煌。
逄敦煌與爾宜也已熟悉些,習慣了這個陶家八小姐的伶牙俐齒,早已對此不以為意。時間久了,也肯聊些嚴肅話題……念新聞的爾宜,總有些同逄敦煌談得來的地方;且逄敦煌絕不像她的父親和哥哥們,或過于嚴肅,或過于嚴厲,抑或當她還是孩子,並不肯同她深談。
逄敦煌笑著說︰「小尾巴又來了,今天下課早?有空過來逮你的七嫂了?」
「今天的課好沒意思……說是討論,都沒有人讀老師布置的書,一堂課草草了事,浪費時間。」爾宜說著,故意露出孩子氣,拖了靜漪的手不放松。
「八妹,我又不會跑。」靜漪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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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三更,各位笑納。昨已入伏,天氣炎熱,防暑降溫,多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