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漪頓時腳下一滯。
身旁的張媽忙攙著她。
「唉!」片刻的安靜之後,又是長長的嘆息。這聲嘆息隨著清涼的風穿過竹林,沙沙作響。
靜漪放慢腳步。這分明是符黎貞的聲音。不知她此時在何處,听聲音卻仿佛她近在咫尺。
「你在這等我。」靜漪對張媽說榕。
張媽低聲道︰「少女乃女乃,我不放心你自個兒過去。」
靜漪推開她,讓她在這里等候。
張媽只得拉緊白獅,說︰「順著這小路再往里走一會兒就是。愨」
靜漪定下神來,加快腳步往樹林深處走去,遠處依稀有昏黃的光,應是園中精舍,也便是符黎貞此時的容身之所。空氣里除了竹葉香,還有干燥的泥土氣,夾雜著若有若無的什麼說不清的香味,游絲般地牽著她,越往前走,香味漸漸清晰……忽听得咿咿呀呀的京胡聲響,卻也不過是調了調調子似的,再無聲息。
靜漪走出竹林,面前一所精舍,精舍前一塊空地,一個白色的身影。
「唉!」那白色身影轉過身來,對著靜漪,輕抖羅袖。
靜漪看她,身上是不知哪里得來的白色衫子,臉上竟也上了妝,這昏暗的月光下,這般樣子,委實駭人。靜漪一時開不得口,只望著符黎貞她上一次這麼近地對著符氏,符氏也是這般裝扮。
她忽的就有種符氏仍在戲中的感覺。
符黎貞沒有理睬她,一聲嘆息都腔調十足,咿咿呀呀地唱道︰「不想中了箭雕翎。怕的是阿斗無有命,喂呀!我的兒啊!寸步難行待怎生?」
靜漪待她咬住最後一個字眼,輕聲開口,叫道︰「大嫂。」
符黎貞描畫地精致的細長的眼,瞬間左右一轉,靜漪只看到眼白晃動,才確定她听到了,並且會有反應。果然符黎貞冷冷地哼了一聲,說︰「我當是誰,原來是七少女乃女乃。七少女乃女乃有何貴干?」
靜漪沒理會她話里的尖刺,從手袋里拿出那只信匣來,走近兩步,遞給符黎貞。
「這是二小姐托我交給大嫂的。里面有她給大嫂的信。」信匣托在她手上,符黎貞輕輕抖了抖袖子,仍是站在那里,沒有接。
「這的確是她的東西。」符氏低聲道。
靜漪往前一遞,示意她接了,道︰「我來就是送這個。順便看看大嫂。」
「有什麼好看的?」符黎貞聲音已不是唱戲時的清脆,沙啞低沉。她低頭整理著白色的戲服。
靜漪皺了眉,見她不接信匣,轉身走了兩步,將信匣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石桌上還擱著一把京胡。月光下,京胡散發著幽幽的冷光。
「她死了嗎?」符黎貞問。
靜漪听著這比月光還清冷的聲音,說︰「沒有。」
她說完,看了符氏。符彌貞因衰弱枯竭現出的恐怖樣貌令她驚駭,將臉上描畫成如此精致絕美的符黎貞同樣令她驚駭,可是後者更可怕的是她的眼神。
「失望了吧?」符黎貞輕笑。
靜漪說︰「她是你妹妹。你不憐惜她也罷了,別向外人詛咒她。」
符黎貞笑起來,說︰「七妹,你明明厭煩她厭煩的要死,做什麼還擺出一副觀世音菩薩的樣子來?」
靜漪皺了眉,不想听她說下去,丟下一句「麟兒還好,你不用擔心他」便要走。
「他們讓麟兒以後都跟著你嘛?」符黎貞問。
靜漪站下,說︰「我有什麼資格教養麟兒。大哥會親自教養麟兒。」
符黎貞笑著,說︰「在我看來,你倒也不是沒有資格……不過麟兒是長孫,輕易不會教到你手上的。日後你也會有自己的孩子,怎麼可能兼顧麟兒。眼下最好就是我死了,他們再給大少爺續弦……恭喜你了,七少女乃女乃,日後陶家看你的了。」
靜漪皺起眉,回頭望著符黎貞。她有些不信自己的眼楮和耳朵。
「大嫂,你是麟兒生母,陶家的大少女乃女乃,便是什麼都不做,僅憑這兩樣,日後陶家必然有你一席之地。可是你看你現在成了什麼樣子?你可有想過麟兒日後怎麼辦?你可有想過,他才九歲,大嫂,離開親生母親他會怎麼樣?他日夜想念你,為此還生了病,他要怎麼熬過去?你都不想他嗎?」
「我想他有用嗎?」符黎貞問,「你們會讓我見他嗎?你是怎麼進來?難道你沒看到這里是什麼情形?不知道這兒是什麼樣的地方?這幾天我就沒有見到過活人……我怎麼喊怎麼嚷怎麼折騰,除了那兩個死尸一樣的婆子誰知道她們手上死過多少人就沒有見到過旁人。這不是想讓我也去死、這是想讓我也瘋麼?我想他……」
符黎貞渾身發顫,白色戲服抖的出了水紋。
靜漪又覺得她可憐起來……可是她犯了錯。
符黎貞看清她的眼神,怔了下,譏誚地說︰「不用你假慈悲。不是你,我如何會落到這般田地?」
「你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
「不是你嗎?你去跟老太太告密……哼。」符黎貞說著,哼了一聲,「我怕麼?我倒怕有一日不暴露。我倒怕像如今,把事兒捂的在深井里似的……我倒怕人不知道!」
靜漪退了兩步。
符黎貞聲色俱厲,更讓她吃驚的還有她說的話。
「告密?你可知道,若真想告密,我何用等今日?兩年前麟兒意外落水那時,你當你天衣無縫?陸岐綁架姑女乃女乃那日,你分明知道什麼,可你眼睜睜地看著我們去送死……我隔日提醒過你,你不知悔改。到今日你反來指責我?真是天大的笑話。」靜漪言辭並不激烈,但是句句到肉。她瞅了符黎貞,「論智慧我不如大嫂,論心機和手腕更是不如大嫂,但是大嫂別忘了,不如不是不會。我敬你年長,讓你三分,不是讓你倒打一耙。今日我多此一舉,不過念著二小姐時日無多,于你,我是半分同情也無的。你有今時今日,全是你咎由自取。與我何干,與人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