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歸等人見林將軍發怒,氣勢甚是不凡,心中有些惴惴,俱都噤若寒蟬,不敢說話。
說起這兵法之事,林晚榮雖不精通,不過卻有一個放之四海皆準的道理若是背幾篇兵法就能做將軍打勝仗的話,那普天之下讀了兵書的人,豈不都是百戰百勝的將軍?
杜修元是幾人當中,唯一考試通過的,林晚榮心情平靜了一下,問道︰「杜大哥,這兵法考試,你覺得如何?」
杜修元搖了搖頭道︰「兵法結合實戰,方有現實意義。此次考察,樣式雖是新穎,卻是照本宣科,靈活不足,只需記熟了兵書中的文字,就可通過。胡大哥等人常年征戰,實戰經驗豐富,對那論題提出了多種假設,與兵書上大有出入,故被判為了不合格。」
林晚榮點了點頭,也不說話,眼神凝視遠方,默默思量著什麼。
遠遠行來一匹小白馬,原來是李武陵去而復返,他這一趟走得甚遠,已穿過了整個演練場,頭上、身上滿是塵土黃沙,臉上神情卻是眉飛色舞,興奮不已。
「小李子,什麼事這麼高興?」林晚榮笑著問道。
李武陵扶住了鞍座,小身板一躍而下,嘻嘻笑著說道︰「林三,我方才和爺爺說過了,他特許我參加這軍中演練,不過,胡大哥和李大哥你們嘛,就還要等等了」
林晚榮疑惑的看了身後的胡不歸幾人一眼,杜修元笑著開口︰「是這麼一回事,那幾日我們被排除在演兵之外,心中著實郁悶,正要找林將軍訴苦,卻忽然被這小子攔住了。」
「哦,他攔住你們做什麼?」見李武陵虎頭虎腦,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亂轉,林晚榮也忍不住的心生喜愛,拍著小李子的頭問道。
胡不歸大咧咧道︰「還能做什麼,這小子吹牛唄,他說只要把林將軍你拉來,他就有辦法讓我們參加這演兵,可是現在林將軍來了。這小子答應的事,卻沒一點影子了。」
靠,我來就能讓你們參加演習?老子又不是皇帝。金口一開,什麼事都能辦。這小李子吹牛皮也太玄乎了。
幾人虎視眈眈的望著李武陵,對他失信于人深感不滿。李武陵得意的笑了一聲,說道︰「你們著急什麼,這不演兵才剛剛開始,機會有的是。你瞧,我不是就可以參加了麼?你們稍待一會兒,自然會有人請你們參加。嘿嘿,到時候若是我諾言兌現,你們幾個可都答應過我的,小爺也不去別的地方,八大胡同找個最大的院子,挑些最好看的粉頭,伺候小爺喝著就行了。」
胡不歸許震等人都是不屑哼了一聲,對他的話再不相信。林晚榮呵呵一笑,八大胡同里找粉頭,這小子口氣不小啊,只怕你去了,你這小小童子身就難以保全了。不過李武陵乃是忠良之後,又性格豪爽可愛,倒確實逗人喜歡。
幾人都當李武陵所說乃是玩笑,也沒當回事情,看那沙場廝殺正覺來勁,忽听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放眼望去,幾匹快馬穿過演練掀起的漫漫黃沙,穿越步營方陣,正往這邊飛奔而來。
胡不歸最是心急,看了一眼,頓時興奮道︰「是李泰將軍來了。」
那前面一匹馬上端坐一位威武雄壯的老將軍,銅盔鐵甲,手執長槍,縱馬如飛,往此處疾馳而來,正是那日將林晚榮罵了個狗血淋頭的李泰大將軍。
這老頭來干什麼?我和他不是談崩了麼?望見旁邊李武陵小臉上露出的得意的微笑,林晚榮深感疑惑。
李泰身邊卻還跟著一匹神態俊逸的白馬,馬背上坐一位女騎士,一襲白紗蒙面,看不清面容,那身形卻甚是曼妙,快馬跟在李泰身後,騎術殊是不弱,只是那白紗上已籠罩了一層濃濃的灰塵。
「小子林三,見過李將軍。老將軍別來無恙啊。」見李泰下了馬,林晚榮笑著迎上前去道。
李泰看他一眼,臉色肅穆的哼道︰「沙場之上,軍紀嚴肅,不得喧嘩,你這樣嘻嘻哈哈,成何體統,哪里還有個軍士的樣子。」他久經沙場,渾身自有一股殺人無數的威嚴氣勢,臉色一板,更是叫人心驚。
我已經不是當兵的了,老頭,林晚榮心里暗叫一聲,哭笑不得。這李老將軍大概是統兵統慣了,看見一個人,都要以手下兵士的要求對待之。林晚榮口上花花,但是對這鐵血衷腸的一代名將是發自心眼里的尊敬,挨了他訓斥,便老老實實地點頭稱是,不去反駁,看的胡不歸等人暗自稱奇。天生一物降一物,天不怕的不怕的林將軍,連徐渭大人也鎮他不住,在李老將軍面前卻是如此乖巧。
「見過將軍。」胡不歸等人皆是李泰手下的將領,見了統帥可不敢像林晚榮那樣隨便,齊齊抱拳恭敬喝道。
李泰微一點頭,手按佩刀,目光卻是落在林晚榮身上道︰「林三,听說你主動請纓,要參加這沙場兵演,是也不是?」
什麼?林晚榮嘴巴張得大大,靠,我什麼時候說過了,沒見我穿這麼休閑,參加什麼軍演,你玩我吧。
胡不歸等人先是一愣,接著又是齊齊欣喜的看著林晚榮,原來林將軍隱藏的還有這一手,好家伙,他可真沉著冷靜啊,愣是沒看出一點破綻來。
「老將軍,我何時說過?你是不是听錯了?」林晚榮急急叫道。
李泰威嚴道︰「胡說,老夫怎麼可能听錯。是武陵方才親自稟報,說你願意帶軍參與兵演。來一場實戰演練。我這才匆匆趕過來的。你莫非是反悔了?這可是軍中,絕無戲言。」
林晚榮驚駭的看了李武陵一眼,卻見那小子得意洋洋的望了胡不歸幾人一眼,臉上的神情要多神氣便有多神氣。
杜修元等人總算知道李武陵對林將軍的用意了,這一招趕鴨子上架、催母豬上樹,實在用的太妙了,小李子年紀輕輕,便有此手腕機謀,實在是將門虎子,名不虛傳。
林晚榮狠狠瞪了李武陵一眼。難怪這小李子說只要我一來,他便有辦法讓胡不歸等人參加演練,原來是拿我做誘餌。
李泰見他猶豫不決。便大聲道︰「軍中一刻可誤國。林三,快說你到底是怎麼決定?」他威嚴十足。故意給林三施加了壓力,逼他就範。
要命了,一點準備都沒有,就來個實戰演練。這不是擺明了陰我嘛。望見胡不歸等人祈求的眼神,林晚榮咬咬牙。媽的,不就是個演習麼,我林三哥怕過誰來,他眼中閃過一絲狠色,哼道︰「好,我來。」
李泰眼中浮起一絲笑意,卻是及時的隱藏起來了,對身邊跟著的那女子道︰「芷晴丫頭,他們兩人是個如何分派,你來說說吧。」
芷晴丫頭?我靠,難怪看著眼熟呢,原來是徐丫頭,小樣,蒙個面紗,穿個馬甲我就不認識你了?他笑嘻嘻一抱拳道︰「原來是徐小姐啊,嘖嘖,愣是沒有看出來,你這不露臉,比露臉還要好看啊。」
「胡說。」李武陵反駁道︰「徐姑姑露臉比不露臉好看百倍。」他語出摯誠,還沒反應到已經上了林三的當,胡不歸等人拼命的忍住笑,真是現世報還得快,這小李子方才暗算林將軍,轉眼便被他打回來了。
這人話里處處是機關,徐芷晴哼了一聲,微笑道︰「今日演兵,風沙大,小女子體質孱弱,才覆蓋了面容,林將軍勿怪。雖是你主動要求加入,但這沙場上的兵馬你卻不能調動,其他隨你挑選。」
胡不歸等人頓時磨拳擦掌,嘿嘿直笑,對李武陵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請他逛八大胡同的事算是定下來了。李武陵也眼巴巴的瞅著林晚榮,他是編外人員唯有林將軍點頭了,方能充作一卒。
林晚榮微微一嘆,苦臉道︰「精通兵法的精兵強將,已經被那位輔佐將軍大人挑走了,我只好選擇這些自學成才的野將軍了,唉,真不公平。哦,順便問一句,徐小姐,那位輔佐將軍舉辦的軍中考試,徐小姐你看了麼?」
徐芷晴微微搖頭道︰「我也是昨日才知,略微掃了一眼。」
林晚榮嘻嘻一笑道︰「不知要是徐小姐去考的話,結果會如何?」
徐芷晴自信道︰「那兵法之書,孫子、六韜我皆通讀,若是以此中命題,芷晴自信無人可以難倒。」
林晚榮豎起大拇指道︰「牛!這樣說來,徐小姐通讀兵書、博學多才,打起仗來自然是天下第一的名將了。」
徐芷晴聰明絕頂,哪能不知他心思,笑著道︰「兵法之書,乃是成于實戰,化于書本,是祖宗的心血所得,有極大的參考價值。」她微微一停頓道︰「但是時代變遷,環境改變,兵法也要隨之調整變化,切不可盲信書本,照本宣科。」
這話一說,胡不歸等人頓時听得舒坦。李泰是久經沙場的老帥,對兵法的運用自是不用言說,他看了林晚榮一眼,滿含深意的道︰「林三,照你看來,這兵法與實戰,又有何關聯呢?」
林晚榮嘿嘿一笑道︰「兵法是祖宗留下來的聰明智慧的結晶,寶貴無比,也是我們這些後生晚輩學習的最好範本。我們要學兵法沒錯,不過,學習的方法卻大有不同,兵法不是讀書、考狀元、寫八股,他是一門深奧的理論。兵者,詭道,時間變了,地點變了,戰法也要相應改變。可以說,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錯誤的兵法,而只是有人在錯誤的時機使用了它。說的簡單點,就好比我們讀書識字一樣,讀書識字人人都會。可是要來做出千古絕句。那就沒有幾個人做的來了。這兵法人人可學,要說考試,他們也肯定個個滿分,但古往今來,能成一代名將的又有幾個?所以說,兵法只是一門基礎,可以深入研習,卻不能以對錯論之。將兵法融于實戰,且戰且學,且學且戰。只有融會貫通了,這才是真正的無敵。」
李泰撫須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卻是飛快的抹去了,臉上又恢復了那肅重的神色道︰「這兵法考試,乃是我帳中偏將軍為選拔兵演將領而特地舉辦。此次演練是以他為主,本帥概不插手,你多說也是無用,都是些嘴皮子功夫。這實戰兵演,有本事,你便在戰場上打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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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開了頭,就退縮不得了,林晚榮也不知那輔佐李泰的偏將是誰,又接近于實戰,這就是一場的的道道的遭遇戰了,林晚榮心里怦怦直跳,卻也更覺刺激。
胡不歸等人早已飛速退下換盔甲去了,李泰看了林晚榮一眼,眼中露出一絲期許之色道︰「林三,這一仗你好好打,會有你的好處的。」
李泰雖與他沒有說過幾句話,但每次都是神色嚴肅,不苟言笑,眼前這般和藹倒是少見。
林晚榮搖搖頭,臉色淡淡道︰「好處什麼的,我就不要了你別不信,我林三還很少有不貪便宜的時候,可要真說了的話,就一定做的到。老將軍,我跟你說過實話,我林某人胸無大志,隨遇而安,可遇到難事,卻也從來沒有趴下過。今日之所以攪到這里面,我是不想看著胡大哥、李大哥他們埋沒了,他們都是有勇有謀的鐵血男兒,又有為國效命的雄心壯志,若是他們埋沒了,我林三賺再多的錢,娶再多的老婆,也是心里難安。」
徐芷晴听在耳里,卻是有點感動又有點好笑。這人也不知是怎麼練出的本事,明明是動人的豪言壯語,卻總在最後一句讓人岔氣。
李泰經歷風霜,看人早已經練就了火眼金楮,見了他的神色,終是露出了一絲微笑︰徐渭說的不錯,這林三就是個外面痞,心里熱。剝去了他身上亂七八糟、花里胡哨的殼子,他就是一條血性的好漢。
李泰笑著道︰「你這小子,當我是老糊涂麼?誰是金子,誰是沙子,老夫自然看的一清二楚,你就放心吧。今日叫你好好打上一仗,多顯些本事,自然對你有好處。」
「什麼好處?一萬兩銀子麼?」發完血性發騷性,林三臉上習慣性的泛起一絲賤笑,徐芷晴看的直搖頭方才那個林三,一定是被靈魂附了體,眼前這個才是真的。
李泰雖是不苟言笑,听了他的話,卻也一樂,這小子還真是有性格。
「什麼銀子?」李泰板起臉道︰「比銀子重要多了。你看,那是什麼」
老將軍遙遙一指,林晚榮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卻見最遠處那演練進攻的城牆之上,卻是飄滿了紛飛的黃色大旗,旗上繡的是張牙舞爪的一條扁長的動物。
「好大一條蛇!」林晚榮驚嘆道。
眾人聞听他言,頓時目瞪口呆,言語不得。胡不歸等人驚駭的互相望了一眼,林將軍不是腦子燒壞了吧。徐芷晴手握小拳頭,小臉漲的通紅,嬌軀輕輕顫抖,拼命的忍住了笑。
連那沉著無比的李泰,也是額上青筋根根爆起,冷汗簌簌流下,聲音顫抖著道︰「林三,你說那是什麼?」
「好大一條金蛇。」林晚榮點點頭,言之鑿鑿的道。
「完了,今天這仗打不贏了。」李武陵垂頭喪氣的道,攤上這麼個主帥,能打贏的話,那就沒天理了。
「人,不能無知到這個地步。」李泰驚嘆道︰「老夫活了一甲子,能把金龍認成金蛇的,林三,你堪稱古今中外第一人。」
金龍?林晚榮大吃一驚,再細細看去,卻原來是那旗幟迎風飄展,褶皺的將那龍爪隱在了邊角,若不看的仔細,那便是一條大蛇。
老子夠無知的,林晚榮抹了把額頭冷汗,金龍旗現,那城樓上來的,不就是「皇帝?」林晚榮一驚,卻是跳了起來大聲道。
眾人長出了一口氣,總算這孩子還沒傻到家啊,知道這金龍乃是帝王家的象征,但願他下次不會再把它認成「好大一條蛇」。
林晚榮心中急跳,若來的真是皇帝的話,那豈不是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我老丈人?
金龍旗飄展中,一頂鑾駕升起在那城樓之上,無數的侍衛隨從環繞林立,將御駕團團圍住。沙場上正在操練的士兵,無論是站著的、跑著的、趴著的、爬著的,皆都起身躬立,接著便是數萬人一起下跪叩首︰「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幾萬人一起下跪喊萬歲,嘖嘖,這場面,還真沒見過。林晚榮站在馬鞍邊,趁著其他人等都在向皇帝磕頭的功夫,睜大了眼楮往那龍椅上的皇帝看去。兩邊相距甚遠,只能模模糊糊看見一個頭戴翼善冠,身著金黃龍袍的身影,卻是看不清面容,也不知道這個皇帝老丈人長得什麼模樣,和青璇像不像。
心里正做著美夢,卻見下跪的李泰和徐芷晴等人都已站起,想來是皇帝喊了平身。林晚榮裝模作樣的拍了拍膝上塵土,徐芷晴抬起頭,玉顏雖是蒙在輕紗中,眼中卻是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什麼。
「這下你清楚了吧。」李泰對林晚榮點頭道︰「今天只要你好好表現一番,讓皇上記住了你,今後的前程就不可限量了。」
林晚榮想起前些日子找徐渭說過的話,要進宮尋找青璇,別無他法,只有等這皇帝開了金口才有可能。正愁著怎麼見著皇帝呢,沒想到今天誤打誤撞就踫到了這麼一個機會,真是擇日不如撞日,為了青璇,今天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
李泰趕著去見駕,剩余的事情便由徐芷晴來安排。徐芷晴學究天人,曾數度上過戰場與胡人謀斗,乃是真正的巾幗英雄,不僅是李泰名義上的兒媳婦,更是這大華數十萬北征將士的軍師。
「徐小姐,今日這仗要如何打?可有什麼約束麼?」林晚榮正經問道。他現在的心情已經從要我打變成我要打了,說話間少了幾分頑劣,多了些正經味道。
「雙方各有千人,三局為限,一切都貼近實戰,不論手段,不論計謀,只論結果。」徐芷晴眼中放出鎮定的光芒,淡淡說道。
胡不歸等人早已換了盔甲,威風凜凜的率領兵馬趕了過來。林晚榮點點頭,貼近實戰,不論手段,這兩點說的太好了,打的就是這樣的仗。
面對著手下兵強馬壯的數千人,林晚榮由衷的欣慰,個個都壯得像牛犢子似的,老胡和老杜把老子的兵練得不錯。這里面絕大部分是熟悉地面孔,都是跟隨他征戰山東的老兵,其中還有許多是剿殺白蓮第一勇士時,血戰一夜幸存下來的精銳,忠誠度和戰力絕無問題。
林晚榮手掌微微彎曲了幾下,心里泛起淡淡的激動,平抑了一下心情,面對生死兄弟,不需要多余的言語,他微微一笑道︰「我叫林三,有誰忘了我麼?」
數千兵士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當日的雜牌糧草兵,如今早已成為了精銳中的精銳,望見詼諧幽默卻又勇猛頑強的林將軍重新站在眼前,許多人頓時憶起了昔日生死相與、患難與共的情形,眼中泛起了淡淡的淚花。
林晚榮揮揮手,似是漫不經心道︰「準備好了麼?」
「殺」數千兵士一起發出一聲整齊有力的吶喊,直將天地,都驚動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