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主義被消滅了？
這句話對石鐵心造成的震撼，比之前的任何一句話都要大，甚至比虛靈、天啟、邪穢等怪物帶給他的驚訝加在一起都大。
想我修真強少縱橫多元宇宙，什麼玩意兒沒見過。
啥？資本主義被消滅了？
這還真沒見過！
就算是主世界線，有聖人在上主持公道，依然有人層層窒息, 其他世界線就別提了。
資本主義這個概念實在過于宏大，三言兩語已經說不清楚。
股票，期貨，債券，基金。
交割，兌付，杠桿, 抵押。
放水，收水, 通脹，滯脹。
所有這些都是表象，是資本主義長期發展之後發明出來的花頭。
資本主義的源頭不是區區幾個資本家、幾家大財閥、幾個資本國家，而是「不勞而獲」這件事本身。
自己不勞動，不創造價值，然後把其他人創造的價值用各種冠冕堂皇的手段佔為己有，這就是資本的終極真面目——剝削。
古代的奴隸制，是以「人身權」為基礎剝削。
後來的封建制，是以「統治權」為基礎剝削。
現代的資本制，是以「分配權」為基礎剝削。
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現代資本主義只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的吃相看起來更文雅，為了讓被剝削的人不覺得自己被剝削，為了讓知道自己被剝削的人覺得也有希望去剝削別人，才編造了各種眼花繚亂的金融規則。
規則是人定的，朝可令夕可改。但只要「不勞而獲」的機制還存在，資本主義就不會被消滅。
平心而論，誰的內心深處不想不勞而獲呢？
所以資本主義是種近乎于「概念永生」的怪物。
現在, 老六說這里的資本主義已經被消滅了, 這不得不讓石鐵心陷入大不信狀態。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是否真的消滅了資本主義，又是怎樣消滅的資本主義。
老六很樂意分享這些︰
「這樣吧，我以點帶面，先從最簡單的勞資關系開始說。」
「十幾年前的勞資關系，是老板出錢、員工出力，賺到錢後怎麼分是由老板說了算。」
「老板慷慨點，就多分點。老板吝嗇點，就少分點。」
「員工沒法反抗，只能接受。‘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就是這個意思。」
「但這里存在一個問題——憑什麼賺到的錢，要由老板來分配？老板為何會被默認為擁有剩余價值的分配權？」
「因為老板出資了。」
「出資了就可以擁有全部的分配權嗎？出力的為什麼沒有分配權？」
「這個問題就觸及到了資本主義運行的底層邏輯——唯有資本，才能等價資本。換句話說，資本優先級高于一切。」
「出資人說，我投入了資本就必須獲利，但卻沒有人對這種獲利的比率進行限制，那麼出資人在一家公司里就掌握了絕對的經濟權威，並且延申為相當程度的人身權威。」
「但是現在，我的世界里不存在‘周扒皮’，因為‘資本的價值’也已經被明確衡量出來了。」
「承包者可以拿到應有的‘成本價值’、‘風險價值’，卻不能分配其他的剩余價值。」
「從前的員工是從老板手里領錢，很多時候不得不對老板委曲求全、奴顏婢膝。」
「現在的員工是拿到自己應得的勞動果實，和老板不老板的沒有任何關系，哪里還用得著對老板低三下四呢？」
「一企如此，企企如此。」
「到此，員工和所謂的老板，才真正擁有了人格上的平等。」
石鐵心听的大開眼界。
「也就是說，你們的AI將價值衡量體系和價值分配體系貫穿到了企業邏輯的最底層，用新的更公平的邏輯取代了資本的邏輯，所以才消滅了資本主義？」
老六點頭︰「然也。」
石鐵心提問︰「但資本可不只是勞資關系這麼簡單的東西，如果資金的‘成本價值’被明確量化，資本市場又該如何運轉？」
老六笑眯眯慢悠悠說道︰「已經，沒有什麼資本市場了。」
石鐵心︰「啊？！」
「股票、期貨、基金、債券，所有這些都已經取締了。」老六揮斥方遒︰「資本市場，說到底是一場以空易空的賭博游戲，這種游戲之所以存在，就是為了割韭菜和騙傻子，除此以外沒有任何價值，自然會被取締。」
谷石反方辯手石鐵心指出︰「此言有失偏頗。資本市場本身，也是容納收放資金的蓄水池。當因為某些原因貨幣超發的時候，把資金扔進資本市場制造結構性通脹，也總好過菜市場的豬肉漲價。完全取締資本市場的話，經濟危機該怎麼緩沖？」
正方辯手老六言之鑿鑿︰「通脹之所以出現，根本原因在于發行的貨幣多于實際增長的社會價值。但在今天，社會總貨幣與社會總價值深度綁定，每一分勞動對應的價值都是等量的，又怎麼會出現經濟危機呢？」
反方辯手拋出異議︰「不對，這個邏輯中有一個致命的破綻，就是——利息！如果總貨幣完全綁定總價值，那麼借貸的利息該如何兌付？個人借貸還好說，銀行系統的大規模儲蓄、借貸所產生的‘資金的時間價值’，該如何反映到社會總價值中？」
「銀行？」正方辯手使用王之蔑視︰「銀行，正是資本主義最初始的形態、最喜歡的溫床。你猜猜，我們現在還有銀行嗎？」
石某人傻了︰「銀行都沒有了？」
「沒有了。」
「那保險公司呢？」
「也沒有了。」
石鐵心難以置信︰「你們這里總不至于連借貸關系都沒有吧？誰還沒個病沒個災，沒有點手頭緊的時候，難道全靠親戚朋友幫襯嗎？」
「當然不是。」老六言之鑿鑿︰「我們取消了傳統意義上的銀行，取消了建立在‘資產抵押’上的借貸體系，但並不會留下一塊白地，而是建立了一套根植于‘個人價值’上的借貸體系。」
「在這個體系中，每一個人都會有自己準確的價值額度。這個額度由一個人過去的工作態度、學習熱情、成長速度、職業前景、信用水平、社會貢獻等多維度綜合評判，實時變化，實時支取。」
「如果一個人爛泥扶不上牆，價值額度就很低。自作孽不可活，這樣的人受點罪也是活該，受過罪清醒點說不定還能上進一些。」
「如果一個人一直表現優秀，溫良恭謙聰敏好學，刻苦努力堅韌不拔，其價值額度就會相當高。不需要任何抵押，就能支取大量價值點。」
「而歸還的時候也不需要支付所謂的利息，只需要支付所借貸的那筆錢的‘成本價值’就可以了。」
石鐵心服了。
這種社會竟然真的自洽了。
「這樣吧，眼見為實，我帶你去看看。」老六找到一個登錄艙︰「你能同步看到我所看到的東西吧？」
「只要你允許就行。」
「好，我帶你上網沖浪去。」老六把登錄艙門一關，頭顯一戴，唰的一下就登入到了一個虛擬世界里。
石鐵心看到，他身處的場景就像是影視作品中的「華爾街」、「證交所」一樣，大片的屏幕，大片的條目，摩肩接踵的人，熱火朝天的景象，還有高高低低上上下下的K線。
這虛擬世界做的不錯啊，擬真度還行。雖然還是一眼假，但美術風格設計的還挺好，所以整體觀感優秀。
可關鍵問題是——
「K線都出來了，還說你們不炒股？！」
老六雲淡風輕︰「別急嘛，你仔細看看那上面寫的到底是什麼。」
老六的目光聚焦在一支「個股」上，石鐵心接收著老六的視覺信號，才發現那上面寫的竟然是「土木工程」字樣。
土木工程？
石鐵心搞不明白了。
老六看著土木工程後面的K線走勢圖，搖頭嘆氣︰「從前的‘百年土木中流砥柱’，現在也走勢乏力啊。單位學時收益率降低到0.184，前期重倉土木的人，不知有多少會提桶跑路。」
石鐵心一頭問號。
什麼單位學時收益率？
什麼重倉土木工程？
這都什麼跟什麼？
老六又看向另外一支「股票」︰「所謂‘交通運輸英才輩出’，交運現在倒是看漲，前期重倉的算是逮到大魚了。後續肯定會有人追漲，不知道需求端能不能拉住，把交運頂到3400點去。」
看到這里，石鐵心似乎有些看懂了。
「等一下等一下，眼前我們看到的這個，該不會是——人才市場吧？！」
老六一拍巴掌︰「對，就是人才市場。現在全民學習，全民奮斗，但在不同的學科里投入同樣的努力，獲得的收益率也是不同的。為了充分調動全社會的積極性，也為了均衡分配社會資源，眼前這個人才市場應運而生。」
「哪門學科有前景，哪門學科偏冷門。」
「哪門學科熱度高，哪門學科急缺人。」
「一目了然。」
老六看著眼前爆火的人才市場，滿臉驕傲的笑容︰「取締了資本市場，卻開闢了人才市場。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這意味著︰」
「在這個世界里，」
「資本，沒有價值。」
「人，才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