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內侍衛處的院子雖然很大,佔去了太極宮差不多六分之一的地方,但在這個大院子里有資格獨居一個小院的,算來算去也不超過五個人。自斷一臂的副指揮使孟無敵歸來之後就一直在家養傷,他的仕途雖然沒有就此斷裂但再想更進一步難如登天。
指揮使羅蔚然沒殺他,或許還念著幾分舊情。但這件事就是孟無敵背負在身上永遠也抹不去的污點,羅蔚然不可能再將他視為心月復之人。
所以本來就顯得有些空曠的大內侍衛處前院里那幾個獨院,少了一個孟無敵之後更顯得有些寂寥。但讓人有些驚詫的是,沒過多久孟無敵空出來的院子竟然被人佔了。
孟無敵的院子被別人佔了或許還不值得讓人震驚,讓人吃驚之處在于住進來這個人的身份。
要知道能在大內侍衛處里獨居一個院子的人,最不濟的也是孟無敵,大內侍衛處副指揮使。
但這個小院的新主人,只是個千戶。
按照大內侍衛處內部的級別來說,千戶的地位已經很高了。但絕沒有到能有這樣特權的地步,最起碼……大內侍衛處其他六個千戶都沒有這樣的特權。
這個人,也是大內侍衛處有史以來第一個女千戶。
她的名字,幾乎是在她住進那個獨院的一瞬間就立刻傳遍侍衛處里里外外。包括後院情衙的人都為之一震,然後在心里深深的記住這個女人的名字。
沐小腰
如果大內侍衛處的人知道她只有五品實力,只怕會更加的震驚吧。
自從沐小腰住進這個小院之後,院子里的布置和裝飾都做了改變。之前很奢華的物品都被清理了出去,留下的只是一個書架,一張書桌和幾把椅子。牆壁上掛著的字畫被一件大紅色的長裙取代了位置,醒目而妖嬈。
這件衣服是沐小腰進大內侍衛處之前的標志性裝扮,這樣的衣服她有很多件,款式都一模一樣。也許只有她自己記得,當初她第一次穿上這樣長裙的時候,某個少年看的直了眼楮流了口水。
他不吝嗇于贊美之詞,但沐小腰記住的只是他的眼神。
掛在牆壁上的這件紅裙,是當日她和方解分開當天穿的那件。
屋子里大部分五品被清理出去之後顯得有些空曠,甚至簡陋。這樣的布置顯然和這個小院代表著的地位不相符,甚至看著那些被清理出去的東西讓別人有一種人一走茶就涼的莫名悲涼感。
但沐小腰不在乎這些,至于是不是顯得有些不留情面她根本就不去考慮。屋子里的東西沒有一件是她喜歡的,所以就沒有必要留下。那個在家養傷的孟無敵怎麼想,她更懶得去考慮。
坐在椅子上的沐小腰看著牆壁上的紅裙怔怔出神,以至于連卓先生緩步走進院子她都沒有察覺。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沒感知到,還是她早就知道來的人是卓布衣。
走進屋子之後卓布衣掃了一眼,然後忍不住微微搖頭。他面前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的女子太過特立獨行了些,完全不去理會很多官場上的忌諱。這樣的人,尤其是個女人,如果背後沒有人支持的話,其下場多半淒涼。
孟無敵如果知道自己的東西都被人清理了出去,心里的恨意只怕會濃烈到化不開的地步。雖然他已經失勢,但畢竟還是大內侍衛處的副指揮使。如果他為了這件事而死磕的話,就連羅蔚然也沒辦法站在沐小腰這邊。
她只是個千戶,而且還是個實力很低的千戶。
「你的朋友……」
卓布衣張了張嘴,猶豫著如何繼續往下說。但沐小腰的反應卻讓他有些意外,這個看起來冷淡漠然的女子忽然轉過頭語氣急切的問道︰「他怎麼了?」
「不是他……」
卓布衣搖了搖頭,在沐小腰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之後沉聲道︰「你昨天在去見方解之前,我跟你說過,把方解騙出長安的人有可能真的是兵部的差役,兵部里有人想除掉方解。你們在樊固的事指揮使大人已經壓了下來,這個時候還有人不放過方解……我想,應該不是兵部侍郎虞東來的意思,那是個能看大局也能嗅到蛛絲馬跡的人,不會在這個時候給兵部添亂,給陛下添亂。」
「這件事說查也容易,只需查查兵部里面誰和你們有瓜葛。和你們沒有直接關聯的,就查查誰和邊城樊固有些什麼關聯。最復雜的,也不過是查一查誰和李孝宗,李遠山有什麼關聯。可當初陛下對兵部大開殺戒,和李遠山有關聯的人包括侍郎候君賜都被砍了腦袋……」
卓布衣嘆了口氣道︰「我說過,你們不要急著去做什麼,這件事我來查,查到之後我想辦法解決。但你失蹤了的朋友顯然做的太過了……昨天夜里……有人直闖兵部衙門,一口氣殺透了三重門,斬一百零四人,包括三個七品一個八品的高手。闖兵部的人也受了很重的傷,雖然在一位趕去的九品強者手下逃走,但估模著也是凶多吉少。」
沐小腰猛的站起來,沉默了幾秒鐘之後堅定道︰「我要去見方解。」
「這件事,我壓不住多久。」
卓布衣搖頭示意她坐下︰「指揮使和鎮撫使兩位大人那邊,我沒去說。但要想查到是誰對于他們兩個人來說並不是多艱難的一件事。如果你的朋友死了,這件事我去和指揮使說,隨隨便便找個借口搪塞過去,甚至可以說是江湖人仇視朝廷,說是蒙元人的報復也成,只要陛下肯信。但她若是沒死,盯著這件事的可不止大內侍衛處。」
「大理寺,刑部,包括兵部衙門的人都在查,為此大理寺和刑部出動了大批高手。長安城很大,但也扛不住他們犁地一樣的清理排查。」
沐小腰眼神微微一凜,看著卓布衣一字一句的問道︰「先生的意思是,沉傾扇必須要死?」
卓布衣沒回答,卻點了點頭。
沐小腰冷笑,轉身往門外走去︰「先生剛才說錯了一句話,沉傾扇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的對手……但即便如此,如果有人想殺她,那就先殺了我。就算我們之間再不和,也是自家人。」
她腳步頓住,沒回頭︰「如果先生要抓我,請等我見到方解之後再抓。我們幾個人之間的恩怨是非是我們的事,但是死……還是寧願死在一起。我想……方解也會這樣想。」
她舉步離開,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彷徨。
卓布衣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苦笑一聲,自嘲的搖頭道︰「這樣的性子,早早晚晚都會吃大虧的。」
「你對她倒是真的看重,動了心思?」
有人問。
卓布衣絲毫都沒吃驚,雖然在他走進這個小院之前屋子里只有沐小腰一個人。而說話的這個男人,正是從屋子里走出來的。
「她會成為巔峰強者,給我時間。」
他說。
屋子里走出來的人隨手從小院子里那棵桃樹上摘下一顆桃子,掏出潔白的手帕擦了擦後咬了一口。
酸,澀,這兩種味道濃的讓人皺眉。
可吃青桃的男人卻不在意,咀嚼的很細致甚至可以說津津有味。
「你知道,我不會因為你這樣一句空洞洞的話就幫她,見不到對咱們大內侍衛處有利的事,即便她是你看上的人我也不會幫什麼。如果將來我出了什麼事會威脅到大內侍衛處,你可以毫不猶豫的鏟除我。同樣……」
這個男人看著卓布衣認真的說道︰「你也不要讓大內侍衛處陷入被動中。這件事太大,大到誰也扛不住陛下的怒火。」
「不過……三天之內我會告訴陛下,還沒查清楚怎麼回事。但最多三天,因為侯文極也就給我三天的面子。」
他轉身離開,步伐平緩。
羅蔚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這個小院,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屋子里。或許沐小腰離開之前,他就已經在這個小院里甚至在屋子里了。又或者,她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的看著那紅裙的時候,他就站在她身後看著她。
沐小腰走了所以不知道這個男人來過,如果她知道的話,除了毛骨悚然的恐懼之外,只怕對她的自信打擊更大。
……
……
暢春園
綠木成蔭的園子里處處風景秀美綺麗,因為朝政心里有些煩躁的皇帝走出書房順著石階小路散步。風透過林子吹在身上帶來一股清爽,讓他心里都變得安靜了不少。
御書房秉筆太監蘇不畏小心翼翼的在後面跟著,亦步亦趨。
皇帝走到假山石邊,看了看上面刻著的山高則險入雲為巔難上難下步步穩安十六個字,微微皺眉,忽然覺著有必要讓人把這十六個字鑿掉,看著心里更煩了。可邁步走出去三步之後,他的神情隨即一怔,緊皺著的眉頭也隨之舒緩下來許多。
假山後面是一片蓮池,正是蓮花盛開的好時候。碧池中朵朵蓮花,看著賞心悅目。
「蘇不畏」
「奴婢在」
蘇不畏連忙上前一步,躬著身子等候皇帝的吩咐。
「明兒找工匠把假山上那十六個字改一改……就改最後兩個字,步步穩安這四個字不好,有時候太求穩,就變得懦弱。」
「改成什麼?」
蘇不畏問。
「把最後兩個字該成生蓮。」
皇帝吩咐完了之後又回頭看了那假山一眼,舉步繼續往前走了出去。
步步生蓮
蘇不畏不懂這字里什麼意思。
暢春園很大,皇帝也很忙,自從這園子建好之後,皇帝竟是沒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看過。從書房往外看只能看到假山,看不到後面的蓮池。若不是今天想出來走走還是不知道山石後面別有洞天,所以他有些感慨,繼位十一年來兢兢業業如履薄冰,每年都來這園子里避暑,卻竟是不知道這園子到底什麼面貌。
「陛下……」
蘇不畏回頭看了一眼,看到大內侍衛處的指揮使羅蔚然追上來連忙提醒道︰「您召羅蔚然來,人已經到了。」
「嗯」
皇帝嗯了一聲,緩步走進一個涼亭里坐了下來。這亭子一側就是蓮池,碧波蕩漾,點綴在翠綠中的粉紅顯得格外醒目。皇帝甚至生出一種把這美景畫下來的沖動,然後才想到自己竟然已經有四五年沒有再觸踫過畫筆。初登基的時候偶爾還會在御書房畫一幅最喜的山水用以靜心,皇位穩固之後,反而沒有再去踫筆墨丹青。
以前用來靜心的法子,現在似乎不管用了。
「陛下」
羅蔚然快步走到亭子外面,規規矩矩的磕頭行禮。
「起來吧,你要忙的事兒也多,長話短說吧……對兵部被人幾乎殺了一個透徹這案子,你怎麼看。雖然朕將事交給了大理寺和刑部去辦,但他們那些人論閱歷沒一個人及得上你。你也去過兵部驗尸,可否看得出來出手的是人是什麼來頭。」
羅蔚然沉默,皇帝看了他一眼後臉色有些不悅。
「臣以為……」
羅蔚然深深的吸了口氣,垂下頭一字一句的說道︰「應該是蒙元帝國派來的刺客所為。」
這個回答顯然是謊話,但皇帝卻滿意的點了點頭。
「理由呢?」
皇帝問。
「北遼人要對陛下稱臣,蒙元的人心里自然不痛快,于是發兵攻打了邊城樊固,卻又被右驍衛大將軍李遠山率軍擊破。蒙元賊子心有不甘,于是派絕世高手潛入兵部試圖盜取大隋邊軍布防地圖,而盜取地圖,自然是要對大隋動兵。蒙元的高手潛入兵部之後,被值守的武官察覺,混戰之下,兵部損失一百余人,但也殺傷蒙元派來的高手,阻止了蒙元人盜取地圖的行動。」
說這些話的時候,羅蔚然的身子微微發顫。
他在賭,當他抬起頭看到陛下嘴角上微微露出笑意的時候,他知道自己賭對了,陛下現在需要這樣一個理由。
但是很快,皇帝嘴角上的笑意就消失不見。
皇帝站起來,負手而立。
「羅蔚然,你回答的真相很好,朕很滿意。但這個真相是給滿朝文武給大隋百姓看的真相,不是給朕的真相。大理寺和刑部查出來的,也會是這個真相……但,朕要的不只是這個,如果七天之內你查不到是誰夜闖兵部大開殺戒,朕就撤了你的大內侍衛處指揮使。不僅僅是你……侯文極的鎮撫使也別干了。」
皇帝轉頭看向羅蔚然語氣威嚴的說道︰「大隋立國百年,還沒有過這樣恥辱的事。兵部的衙門竟然被人血洗了一遍……朕想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對兵部有多大的仇恨,才會鋌而走險。如果是大隋的百姓做出來的,那朕除了憤怒之外還會傷心。」
「朕要的不僅僅是凶手,還有兵部里是不是還藏著什麼齷齪事。」
他抬起頭,仰望碧空。
「誰在這個時候阻止朕做想做該做必須做的事,朕就讓誰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