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犬和沉傾扇的敘述中,方解能理清的東西並不多。一個強的變態的男人,分別找到了他們,然後用絕對的武力威懾,讓他們不得不加入隊伍。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就是威脅他們家人的安全。
方解從來沒有听大犬說過他還有個弟弟,也沒听沐小腰和沉傾扇提起過她們兩個有家人,麒麟自然也沒有說過。
到了現在才說,其實方解明白是為什麼。
或許,他們在之前根本就不確定方解是不是真的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方解從他們的敘述里能感覺到,那個男人就如同神或是魔鬼一樣存在于他們的心里。即便是回想起來,也會讓他們感覺到恐懼和不安。
換句話說,他們之前也未必信得過方解。
萬一方解在某一天忽然自己覺醒,什麼都知道了,那麼他會不會站在那個男人那邊,而不是和大犬他們在一起?這樣的話,方解就成了他們的敵人。他們之前不對方解說,第一,是因為他們本身就知道的極少。第二,他們害怕著,有一天方解會變成和那個男人一樣的人。
他們是在保護自己和他們的家人。
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方解心里有些痛苦。
原來自己從一出生就在折磨著這麼多人,害的這麼多人家破人亡。如果大犬的弟弟,沐小腰和沉傾扇的家人知道這件事的話,那麼這十六年來,他們的家人是活在怎樣的一種膽顫心驚之中?
或許,沒有一天能睡安穩吧。
坐在馬車里的方解沉默了很久,一直到鋪子門口馬車停下來的時候他都沒有再問任何問題。因為他忽然明白,自己的每一次求知,都是在大犬他們本就還在疼著的傷口上撒鹽。那傷口,叫做回憶。
世間強大的修行者,為什麼要做這樣不堪的事?威脅一群修為比他要低的多的無辜之人,就為了保護方解這個來路不明的家伙?
方解覺得自己有些可恥。
在臨下車的時候,方解感覺手上傳來一陣溫暖。他抬起頭,發現沉傾扇握著他的手微笑著看著他︰「別內疚……你難道忘了,我曾經不止一次的想要殺了你。若不是我害怕自己逃不開那個男人的追殺,你早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方解苦笑︰「這安慰不怎麼好。」
「但是實話。」
沉傾扇理了理額前垂下來的發絲︰「剛才你問我,是不是為了逃開所謂的命運我才不停的逼著自己修行,我說對。但還有一個理由……我曾經想過,當我可以達到戰勝那個男人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先肆無忌憚的殺了你,想怎麼殺就怎麼殺。」
這話讓方解打了個寒顫,想怎麼殺就怎麼殺這八個字足夠讓人心里發緊了。
「什麼時候,你不想殺我了?」
方解問。
沉傾扇輕聲說道︰「分別三年之後再見你的時候,十五年之期已經過去,我確定你沒有自己覺醒,你對自己的來歷一無所知。那個時候我就在想,哈哈……原來小方解和我們一樣,都是一條可憐蟲。」
方解嗯了一聲,自嘲的笑道︰「你對可憐蟲向來沒有憐憫,但也沒興趣去殺。」
沉傾扇沒否認,而是拉著方解的手準備下車︰「雖然我們還是我們,你也還是你……但這里是長安。」
「長安又能怎麼樣?」
方解微微嘆息︰「你們說的那個男人,修為肯定要在那個佛宗叫做智慧的老僧之上。連他都能輕易進入長安,然後在諸多九品高手的圍攻下安然離去。現在我才知道,原來長安城並不是如最初想象般安全。」
「環境的安全從來都是被動且不是一成不變的。」
沉傾扇下了車,手依然握著方解的手︰「最大的安全,這是來自自身的強大。這是我這些年來唯一想通的一件事,免費送給你。」
方解笑了笑,下車的時候看了一眼大犬和麒麟。這一高一矮,一魁梧一枯瘦的兩個男人看著自己傻笑,眸子里都那麼單純。
「走吧」
沉傾扇看著方解的鋪子,微笑著說道︰「咱們先去看看你雇的那些裁縫有沒有偷懶,然後再去紅袖招見識一下息大家的流花水袖。」
「沒人可以讓息大家在不願意的時候去跳舞。」
方解一邊走一邊說道︰「或許……連息大娘都不行。」
就在方解他們走到門口的時候,大犬忽然拉了方解一下,方解回頭的時候,發現沉傾扇已經背對著自己面向大街。她懷里沒抱著劍,但不知道為什麼,方解分明感覺到了沉傾扇懷里一柄鋒利之極的長劍呼之欲出。
在大街對面,一個身穿道袍的絕美女子淡淡的看著這邊。
「有殺念。」
大犬低低的說了三個字,慢慢的從懷里掏出那雙鋼刺手套。方解搖了搖頭示意大犬他們不要輕動,他緩步走上前,看著大街對面那個女子認真的問道︰「別來無恙?」
……
……
兩個人隔著一條大街,大街靠方解這邊是那對賣熱湯面和小籠包的夫妻,他們兩個以為方解是在對自己說話,于是笑呵呵的回禮說小方爺好久不見了。在大街對面靠路邊,是一個買糖炒栗子的小販,他也以為方解是在朝自己打招呼,愣了一下之後小聲嘀咕了一句傻-逼。
對面,那個顏如玉人如仙的道袍女子就靜靜的站著。她的眸子里似乎沒有任何其他東西,只有一個方解。
就這樣四目相對,方解心里忽然荒謬的想到大街這邊的是自己,大街那邊的也是自己。雖然一個男一個女,一個真一個假。這種感覺是突兀的冒出來的,但又真切的無法甩開。那個女子,就是活在這個世間的另一個方解。
方解打了個招呼,說別來無恙。
但大犬剛才說聞到了殺氣,大犬說有,就不會錯。
一個有殺氣的女人,怎麼會別來無恙?
「恭喜」
她遙遙對方解說。
沉默了一會兒後的沫凝脂忽然笑了笑,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美的不像是人間應有。雖然她身上只是一件沒什麼美感可言的道袍,一頭順滑的頭發又在頭頂上挽了一個發髻,可她依然如此之美,以至于大街上許多人都下意識的駐足觀看。
「麻煩讓一讓。」
方解微笑著對大街上的說道︰「你們擋著我看她了。」
那些行人看白痴一樣看著方解,隨即有人鄙視道︰「你也要看我也要看,憑什麼我要給你讓看位置讓你看?」
這話很有道理,方解無法反駁。
他笑了笑,朝著人群對面的女子提高聲音說道︰「你看,他們不肯讓開,耽誤你殺我了,真是抱歉。」
她甜甜的笑︰「沒關系,殺你……不著急。」
一個瘦如竹竿身穿錦衣的家伙湊過去,色迷迷的笑著問沫凝脂︰「那邊那個鱉孫得罪道長你了?要不要我幫忙替你教訓他?你別看我瘦,我可是非常強壯的男人!」
靠近沫凝脂的其他幾個男人急了,後悔自己為什麼沒先過去搭訕。他們將憤怒的眼神拋給方解,然後聚攏在沫凝脂身邊七嘴八舌的問︰「道長,你要是想教訓那個敗類你就說話,咱們長安城里的漢子最看不得欺負姑娘的混賬。你一句話,我就過去打掉他的門牙。」
沫凝脂看向方解,似乎是歉然的聳了聳肩膀。
方解無所謂的搖了搖頭,示意沒關系。
沫凝脂忽然止住笑,臉色變得嚴肅,可就是因為這樣,她看起來竟然帶著幾分聖潔。這種美更讓男人們受不了,甚至有人的膝蓋發軟想跪下去親吻她的腳趾。如果她願意,她的靴子肯定會被啃破。
「你們願意為我出頭?」
她問。
那些大大小小的男人紛紛點頭,如發誓效忠一樣承諾著。
「那你們願不願意幫我殺了他?」
她又問。
男人們沉默下來,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甕聲甕氣的說道︰「殺豬我在行,但殺人是不行的。為了你我們可以無緣無故的打他一頓,可以打到半死,但不能殺了他。」
沫凝脂的臉上明顯有些失望的神色浮現出來,所以說話的殺豬客開始後悔。他覺著自己傷了她的心,以至于自己的心也跟著疼。買糖炒栗子的小販忍不住罵了一句,狠狠的將秤盤砸在地上。
「你別難過,我們去殺了他好不好?」
之前那個枯瘦的年輕漢子柔聲安慰,很著急,手足無措。
「好啊」
她再次甜美的笑了起來︰「你們去幫我殺了他吧。」
于是,那群男人轉身跑向方解,眼神里都是瘋狂。方解無奈的搖了搖頭,看著大街對面的沫凝脂大聲問︰「你就是想惡心我?」
「如何?」
她反問。
方解點了點頭認真的說道︰「那麼你成功了,不過惡心到我的不是他們,而是你自己,你知不知道剛才你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婬-娃-蕩-婦?我剛才甚至忍不住想要掏出錢袋子,問問你怎麼賣。」
他一邊說話,一邊一拳將那個殺豬的砸倒在地,一腳將賣糖炒栗子的踹上了樹杈,五大三粗的漢子鼻子開了花,血飛濺起來也好像是一朵花。方解第二拳砸在那個瘦高個子的小月復上,這個男人隨即哀嚎著彎曲下去倒在地上,就好像一條煮熟了的大蝦。
方解將六七個男人放翻在地,拍了拍手直起身子看向對面的沫凝脂。他看到她眼神里有些怒意,知道自己之前的話讓她很不爽,所以方解很爽。惡心人這種事,方解向來比較拿手。
「多少錢?」
他真的問。
「你買不起」
她好像很認真的回答道。
方解哦了一聲,同樣認真的說道︰「那我好好賺錢,爭取在別人用銀子砸腫了你的白白淨淨的身子之前,我先這麼干。」
這話無恥流氓齷齪,可方解居然用一種很摯誠的語氣在說。
躲在一邊的那賣熱湯面和小籠包的夫妻驚恐的看向方解,這才想起來小方大人是演武院的頭名,一群普通人怎麼可能傷到他?
「我遲早會殺了你。」
沫凝脂忽然將眼神里的怒意全都收了起來,表情平淡下來無悲無喜。她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方解卻听的清清楚楚。這聲音就好像一支箭,穿過了倒在地上的那些男人們的哀嚎聲。
「你太殘忍了。」
方解微笑著說道︰「我從沒想過要殺你,但請你放心……我一定會操了你。」
他這樣對那個女神一樣的女人說話,話語在大街上飄蕩顯得格外刺耳。
對面的女子肩膀似乎微微顫抖了一下,沒有再說話轉身離去。方解看著她的背影消失不見,嘆了口氣低聲自語道︰「身在道門,怎麼練出來這麼邪門的東西?」
「小方大人您說什麼?」
賣熱湯面的老板湊過來問。
「我說來一碗面,多加肉絲。」
方解微笑著回答。
「好 !」
老板變得開心起來,大聲說道︰「您進鋪子等著就是,一會兒我給您送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