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身臨其境很難體會怡親王府里這樓船之妙,這船雖然只有三層,但建造的規格與一般樓船不同,三層,頂的上水師艨艟戰艦五層樓船那麼高。而在最頂出,居然還別出心裁的造了一個平台,可以容納數人坐而閑聊。
登上這樓船之頂,方解才發現這里能俯瞰長安城。大概四五里外的皇宮也盡收眼底,站在此處竟然有幾分一覽眾山小的感慨。怡親王楊胤手扶著欄桿,指著長安城笑道︰「孤閑來無事,最喜站在這里憑欄遠望。尤其到了冬天一場大雪下來,站在這里賞雪景最是讓人心曠神怡。」
「學生偶爾經過的時候,遠遠看到還以為這里是王府的高樓,實在想不到,竟然會是一艘大船。」
楊胤笑了笑道︰「船便是樓,這船是在王府里造的,當初就沒打算讓它出去暢游,再說這河道太窄太淺它也游不動。那年太後思念孤,在陛下面前替孤說了不少話,陛下皇恩浩蕩,準許孤留住長安城不赴封地。讓孤可以在太後面前盡孝,在陛下面前盡忠。陛下還特意下旨戶部撥款重修王府,但孤想著與其花大筆的銀子修繕舊房,不如起一座新的……也是孤天生是個懶散貪玩的性子,竟忽然一念想到造一艘船來住。」
他看了方解一眼道︰「于是便進宮求了陛下恩準,然後便招募工匠,歷時足足半年才建好這座樓船,看起來這是一艘船,其實是打了地基的,根本動不了。相對于這淺窄的水道來說,它太大了……方解,你可知道在東海中有一種大魚,長可有十數丈,脊背露出水面的時候,遠遠望去如一座漂浮的小島。孤這樓船,像不像那大魚?可惜……大魚可遨游東海,孤這船只是徒有其表罷了。」
方解道︰「學生倒是也曾听說,咱們大隋東海之濱的漁民出海,經常能遇到這樣的大魚,稱之為鯤。據說最大者有數十丈長,真如一座島嶼漂浮。不是還有神話傳說,有一條叫鯤的大魚實在太大了些,大到它連海都覺著快容納不下自己的身子了,于是發願上天,歷經百劫之後終于化作大鳥,遨游天際,稱之為鵬。」
「原來這故事你也听過。」
怡親王笑了笑道︰「孤每每想到這個故事就會心生感慨,那得是多大的一條魚,竟然連廣袤無邊的大海都覺著小了,以至于發願上天。後來孤才明白,海再大終究還是有邊的,而天才是真正的無邊無際。鯤可化鵬遨游天際,令人心馳神往。」
方解道︰「不過是神話故事,當不得真。學生怎麼也不會相信,魚可變作鳥。」
他指了指樓船下面的池子說道︰「這池子不大,若是將這池子比作大海,那池中的錦鯉便是鯤。河深魚就大,海里的魚自然更大些,不過是自然規律罷了。漁民出海首次見到鯤的時候,想來是嚇的要死,這東西要是常年在海里他們可怎麼敢捕魚?只盼著鯤能離開大海,然後慢慢便編出來這故事罷了。故事精彩,但鯤還在海里。」
「哈哈」
怡親王楊胤大聲笑了起來,似乎覺得方解的話很有意思。
「說的對,魚便是魚,怎麼可能生羽翼-飛天?它再大,也只能在海里呆著。」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語氣似乎有些悵然。或是他也覺得自己語氣有異,所以立刻轉移了話題。
楊胤轉身,指了指桌子上放著的東西說道︰「不說這些無聊的東西,來來來,看看這些東楚商人送給本王的禮物如何。這些東楚人最愛四海行走,將咱們大隋的好東西高價賣給海那邊的洋人,再將洋人的東西高價賣給咱們,倒是賺了大筆的銀子。」
他拿起一件東西遞給方解道︰「你看看,這東西無聊嗎?」
方解伸手接過來看了看,隨手在上面一個按鈕按了一下,盒蓋打開,從里面突然彈出來一個小人,拳頭大小,呲牙咧嘴極為丑陋。這種小玩意方解前世見過的多了,所以沒什麼驚奇。
倒是怡親王楊胤見他沒什麼反應有些好奇︰「孤初打開這盒子可是被嚇了一跳,怎麼你倒像是見過一點反應都沒有?你怎麼就知道要按那個地方,里面有東西彈出來?」
方解心里一緊,笑了笑道︰「學生在樊固的時候也負責收取集市的人頭稅,經常有東楚的商人到樊固,帶來這樣奇巧的小玩意高價賣給蒙元人,學生上次見過一次,這個東西賣給了一個小部落的埃斤,足足換了五百個銀角。」
楊胤釋然笑道︰「孤听說蒙元的銀角大小不一,但最小的也有半兩左右,能換五百個,足以說明那個東楚商人的心有多黑。據說在東海另一側的洋人地盤上,這種小東西也就賣一個銀幣,折算過來連一兩銀子都不到。漂洋過海到了這邊,就翻了最少五百倍的價錢,怪不得東楚富有。」
方解在心里嘆了一聲,心說自己不經意間還是會露出些馬腳。若是讓人知道他有前世過往,說不得被人當妖魔看待。
「再看看這個。」
怡親王將一只短小的連弩遞給方解道︰「這種東西不如咱們大隋的制式連弩,但更輕巧便捷,可連發五支弩箭,但射程太近了些,個人防身倒是好東西,戰陣上是用不來的。咱們大隋的武侯連弩,可激發十三支弩箭,威力比這東西大的多。可憐那個第一次來咱們大隋的東楚商人,居然還說這是世間最棒的兵器。」
方解接過來看了看,視線卻被另一件東西吸引。他笑著點評了幾句那連弩,然後走到桌子旁邊將那件東西拿起來看了看,忍不住心里一驚。
竟然是火銃。
「這東西孤還沒明白是什麼,你認得?那東楚的商人放下一口箱子,也沒盡數介紹完孤便有事離開。找人問過,也不知道這個做什麼用處。」
「不認得」
方解連忙搖頭,然後拎起短銃旁邊的皮袋打開,果然是百十粒鋼珠。他看了看又丟下,沒表現出太多的好奇︰「看起來就是孩童們玩的彈弓同類的東西吧?華而不實,還未見得有彈弓好用。」
楊胤笑道︰「你喜歡,那就送你好了。」
方解沒立刻點頭,而是假裝猶豫了一下說道︰「要不換件別的?」
他目光故意瞄了瞄桌子上的一柄瓖嵌著寶石的短刀。
「哈哈」
楊胤笑道︰「孤就知道你最喜歡的便是刀,這次來讓你看這些東西倒是陪襯,真正的好東西孤還沒讓人拿出來呢。來人!將孤特意準備的禮物給方解拿上來!」
下人連忙應了一聲,不多時抱著一個狹長的木盒重新上來。
楊胤將盒子打開,從里面取出一柄如一泓水般的直刀︰「此刀名朝露,是前些年孤救下了一位瀕死的江湖客所贈,這是他父親偶然得到的玄鐵打造,鋒利之極,最神奇處此刀殺人不沾血,刀身有水氣外冒,晶瑩如晨露。也正因為別人覬覦他家這等寶貝所以才落得家破人亡,若不是孤恰好遇著,只怕他也傷重死了。孤救了他之後,他便將這朝露刀送給了孤。寶刀當配英雄,孤一直尋著誰才配得上這刀……轉眼七八年,終于遇著了你。」
「拿去」
他將刀遞給方解︰「待日後你在演武院學成從軍,當以此刀為國殺敵!」
……
……
霸州距離長安城一百二十里,是個有數萬人口的大城。這地方當初興建本就是按長安的衛城規格建造,方圓十幾里,城牆也造的極堅固。霸州駐軍三千,隸屬左翊衛。這樣的衛城長安城外圍一圈足有七八座,每座城中都有駐軍輪調守護。
霸州雖然名字里帶一個州字,卻只是一個縣。按人口來說甚至算不得一個縣,但因為地處長安之外所以縣令是正七品官職,而地方上規模比這里大的多的縣,縣令不過是從七品。大隋官制森嚴,便是這半級的差別也是一道大門檻,許多人拼搏半生,也爬不上去這半級。
京畿道的百姓民風都極彪悍,習武者多如牛毛。霸州最大的宗門叫做金環大刀門,門主是霸州本地人,人們都叫他金三環。因為他所用的大刀上套著三個純金打造的圓環,又姓金,所以這金三環的名字倒是被人叫開,本來的名字反而極少有人知道。
大隋朝廷不禁武,但官府衙門對宗門管制的極嚴苛。這金環大刀門的門主金三環和霸州縣令乃是親戚,所以在城中倒也真算的如魚得水。他的弟子都很悍勇,雖然不敢干出什麼橫行無忌的事,但百姓們也不願和他們打交道。據說金環大刀門暗地里還接殺人的買賣,五百兩銀子一顆人頭,絕不講價。
不過此事未見得是真的,畢竟霸州距離長安只有一百二十里,天子腳下,誰敢放肆?金三環背後不過是個七品縣令,這種品級的小官在長安城里一抓一大把。
大白天的,金三環指點了徒弟們幾手之後有些無聊,外面又冷的讓他厭惡,索性打算回屋子里挨著火爐子喝酒。最近他看上了縣里一個才十五的小丫頭,模樣清秀的讓人心里癢癢。可家有悍妻,他實在不敢隨意造次。再說……他大舅哥正是霸州縣令,沒有大舅哥的照拂,他這宗門也未必開得下來。
其實說是宗門,論規模,金環大刀門根本上不了台面。
金三環為納妾的事煩著,不敢得罪妻子,又舍不得那水女敕的小妞,這幾天算是愁腸百結。讓弟子去買一些熟肉,他從廚房端了一碗花生米拎著一壺老酒回到自己房間。一進門他便怔了一下,然後勃然大怒!
「哪里來的小賊!竟然進金大爺的房里行竊!」
他罵了一句,隨手將手里的碗砸了出去。
屋子里的人側身閃開,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隨即搖了搖頭︰「又是一個酒囊飯袋,最近組織里找的的目標怎麼都這麼垃圾。」
金三環震怒,一拳砸向屋子里那人面門,那人微微嘆了口氣,竟是連躲閃都沒有。金三環的拳頭才打出來,忽然眼楮猛的睜圓。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身後出現了一個身穿紫色勁裝的漢子,抽出一根銀絲勒在金三環脖子上,雙臂一用力,一顆碩大的人頭便滾落下來。
屋子里的人微微皺眉,看著自己身上被濺上的血點微怒道︰「怎麼教的你們,手腳這麼毛糙!」
殺人的紫衣漢子立刻垂首,態度恭謙︰「隊副恕罪,屬下下次一定不會這樣了。」
被稱為隊副的漢子嗯了一聲,擺了擺手道︰「走吧,去下一家,希望能遇到個真正有本事的。」
他臨出門的時候看了一眼金三環那柄三環大刀,腳步頓了一下,走回去將那刀拿起來,然後將刀上的三枚金環揪了下來揣進懷里。
這個人……竟然是張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