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在演武院里是最特殊的一個人,他幾乎很少出現在本應出現的教室里。對于這件事,教授墨萬物已經習以為常。他知道方解沒原諒自己,畢竟在半月山上那件事確實是因為他才發生的。
所以當他看見方解直接走向藏書樓而不是教室的時候,除了搖頭苦笑之外還能做什麼?他是演武院的教授,總不能讓他沒完沒了的追在一個學生後面懺悔。對半月山上那件事,墨萬物有恨意但並不如何後悔。演武院的學生們若是連這點挫折都承受不了,將來怎麼領兵上陣?
早一點接觸死亡,對學生們來說未見得就是壞事。
當然,對于死者來說這是極不公平的事。
方解進了藏書樓之後就在習慣的地方坐下來,靠窗,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和來來往往的人。而且這是個角落,偏僻安靜。他可以心平氣和的看書,也可以放松的閉眼冥想。自從上次馬麗蓮看到他吐出幾十條蟲子之後,方解沒在藏書樓里再遇到過她。
對于馬麗蓮的這種變化,方解一點都不在意。他和那個女孩子本就不會有什麼交集,而且她也從不曾走進過方解心里。
萬劍堂劍錄已經看完,這本書記載的東西零零碎碎並不全面。但方解根據里面凌厲的劍招總結出幾手刀法,私下里練的時候倒是覺著應該很有實效。方解是邊軍出身,又自幼見慣了廝殺。所以他對招式的要求極簡單,那就是直接迅速。簡單明了,一刀殺敵。
謝扶搖給他演示過武當山的兩儀劍法,但這種飄然若仙的套路方解並不喜歡。若是江湖中人對決,這等靈逸飄灑的劍招確實有效。可放在兩軍陣前,這劍法毫無意義。便是當世的劍法大家,也不能在萬軍之中翩然起舞。
方解這幾日看的書都是關于如何修行的,幾個大宗門的修行基礎篇藏書樓里都能找到。基本上千篇一律,萬變不離其宗。方解試著調用自己能感知到的天地元氣,雖然這幾日來稍微有些進展,可用于實戰還是沒有什麼效果。閉上眼沉思了一會兒,方解忽然想到自己一開始想的方向就錯了。
他自從能感知到天地元氣之後,就想著能如修行者那樣遠距離殺敵。可他能感知的元氣稀薄的可憐,根本就毫無用處。冥思苦想不得其法,他驟然想到現在這個境界,若是能將天地元氣調動起來,就已經是極大的成功了。畢竟他還是最擅長近身搏殺,這才是現在最應該考慮的事。
明白了這一點,方解開始試著讓自己感知的天地元氣進入拳頭。他沒有氣海,不能將元氣在丹田氣海中存儲。但可以將元氣集中在一個點,雖然微弱,不過對于攻勢來說應該有些幫助。
本來他的肉身就極強悍,若是再能將天地元氣調動起來,攻擊力肯定還會增加。這是一個很大膽的嘗試,他不是將天地元氣納入身體氣海,然後轉化為內勁融于四肢百骸。而是將元氣在體外凝集,就如同在拳頭外面加了一層鐵罩。
一瞬間想到這個辦法,方解便嘗試做到。盤膝坐在地板上,他感受著體外游走的天地元氣,試著將元氣聚集到拳頭周圍,可這種嘗試本來就有些離譜。所以超過一個時辰之後,方解依然沒有什麼進展。
他看了看外面的太陽,知道已近正午。所以起身離開,和老人打了招呼後他直接去了馬場,喂了赤紅馬草料。正要離開去食堂吃飯,忽然看見一個拎著水桶的馬夫對自己眨了眨眼楮。這絕不是因為他的眼楮難受所以才眨眼,而是很明顯的想引起方解的主意。
方解往四下里看了看,發現確實是對自己眨眼隨即對那馬夫說道︰「我這赤紅馬是不是應該多拉出去跑跑?看起來肥的已經快跑不起來了。」
那馬夫笑了笑大聲說道︰「沒關系,這是北遼地的名種,再肥也能如飛般奔馳,只需拉出去跑一圈,就能恢復過來。」
他走到方解身邊,給赤紅馬添水︰「東二十六條那個院子你不能再去了,里面有埋伏。公公已經知道那地方,派人暗中查看,現在那地方有不少高手。另外,回去之後你到市場去買兩個下人,還有一個看起來很顯眼的少年會插標賣身,你也把他買回去做書童。至于該買誰,到了你就知道,都是公公為你調撥的好手。」
馬夫低低的說完這番話,然後大聲笑道︰「小方大人你可是好福氣,便是朝廷的將軍們想得到一匹北遼地的好馬都是極難的。」
方解也笑道︰「是啊,我的運氣一向不錯。」
「陛下可有什麼旨意?」
他壓低聲音問。
那馬夫微微搖頭低聲道︰「陛下沒有什麼旨意,倒是公公讓我轉告小方大人,切勿貪功,切勿急躁。」
方解一怔,笑了笑道︰「既然公公如此關心,那我能不能再提個要求。」
「小方大人請說。」
「買下人買書童不要錢的麼?若是公公願意送給我幾萬兩銀子花花,我倒是更加感激不盡。」
那馬夫愣了一下,看方解的眼神就好像看怪物一樣。
「這個……我必定代為轉達。」
他說了一句,然後拎著水桶走了。
等那人消失之後,方解忍不住皺眉想到。在演武院里見面也要搞的如此神秘,難不成演武院里也有皇帝不相信的人?
……
……
太陽才微微偏西方解就離開了演武院,找到那馬夫說的地方。這里是個規模極大的市場,和方解去找春姑屠夫他們那個市場截然相反。這里是官府辦的,來往的都是大客商。在市場最里面把角處,便是人口-交易的地方。
這里賣的奴隸,一部分是獲罪的官員家眷,被貶為奴隸,送到市場販賣。一部分是家里出現無法應付的困難,只能自賣自身。還有一部分是大隋的邊軍從各地邊疆俘虜的人,都是些長相與中原人大不相同的蠻子。
在這個人口市場里,價格賣的最高的就是那些官員的家眷。那些下人因為自家主子犯了罪而受牽連,但他們倒是不怎麼愁找不到活兒干。一般的富戶買下人丫鬟,最喜歡挑這些人。因為他們懂規矩,比買蠻子要好的多。而且一般犯官的小妾和女兒,都會賣到極高的價錢。商人們有錢但身份低,他們要想睡官家的女人只能從這里找。若是買一個犯官的女兒或是小妾回去做填房,也是極有面子的事。
而蠻子一般是商人買走做苦力的,也不用發例錢,只需管飽就行。這些蠻子一般粗野,但很有力氣。商行喜歡買這樣的人,能省下一大筆雇佣力巴的錢。
但這些年大隋沒有什麼戰事,蠻子奴隸的數量不多,倒是有價無市。只要來一批,一般就會被哄搶而光,與那些犯官的家眷一樣好出手。
相比來說,倒是那些因為自家出現難事而不得不賣了自己的人很少有人過問。因為隋人本就驕傲,不是過不去的坎兒誰也不會作賤自己。這些人買回去也不好使喚,往往還帶著幾分傲氣。
方解找到這里足足用了半個時辰,他故意走的很慢卻沒有人主動跟他說話。這讓他有些詫異,那馬夫說自己只要來了就能認出蘇不畏安排的人,可走了一半還沒有什麼發現。正尋找著,遇到一個賣冰糖葫蘆的,方解順手賣了兩串。一串自己吃,一串包了打算帶回去給沉傾扇。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三個,緊挨著站著。
一個是膀大腰圓的漢子,身前放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紋銀一百兩,少一個錢都免談。另一個是個書生,身上的袍子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洗過,髒的離譜。天氣還冷著他卻手里拿著一個破舊折扇,扇子上寫著五個字,但求有緣人。在書生身邊站著的,就是那個馬夫所說的少年了,可看到這少年的時候方解就忍不住想罵街。
這是一個黑瘦黑瘦的少年,讓方解一瞬間就想到非洲大陸。看樣子十四五歲年紀,穿一件破皮襖的少年正在對方解眨眼楮。他的鼻子下面掛著兩條春蠶般的鼻涕,明明已經流到嘴邊,他卻總是能極神奇的吸回去。
那一頭枯黃的頭發,如母雞用野草搭的窩。而且這個少年瘦的讓人不想看第二眼,身子細小腦袋大,分明是外星人和非洲土著的後代。
蘇不畏是從哪兒招來這三個家伙的?
那個壯漢標價一百兩銀子,即便是個做苦力的好身板,可誰會花一百兩銀子買他?買十個蠻子奴隸也就這個價錢,比他干的活多多了。那個書生,一看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典範。明明髒兮兮的,卻一臉的出淤泥而不染。那個黑小子,買回去除了能起到惡心自己達到減肥的目的之外,應該再無用處。
方解雖然一百個不願意,還是不得不走過去。
他先是看了看那壯漢,皺眉問道︰「你為什麼覺著自己值一百兩銀子?」
那留著絡腮胡子,敞開胸口露出一叢黑色胸毛的壯漢竟然一臉扭捏,似乎是害羞,垂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尖聲細語的說道︰「我有力氣,而且手巧……我敢打賭,長安城里所有的大姑娘小媳婦也不如我的女紅做的漂亮。」
為了證明,他還從衣服里翻出一個布包打開。方解發現里面是各種繡花針,最短的只有大概三四厘米,最長的能有近一尺。
方解被這壯漢的扭捏勁兒惡心的想吐,再看那黑小子都順眼了不少。
他又問那書生︰「何為有緣人?」
書生昂著下頜拿腔拿調的說道︰「我是讀書人,雖然淪落到自賣自身,可也要找一個書香門第效力,我胸中有溝壑萬千,尋常人家自然是瞧不上的。看公子你這身打扮也是讀書人,自然明白讀書人的氣節。」
「直接說」
方解擺手打斷書生泛酸。
「頓頓必須有肉!」
書生斬釘截鐵的說道。
方解嘆息了一聲,看向那黑小子剛要張嘴問。那小子抬起雙拳大猩猩一樣擂了擂自己胸脯極豪邁的說道︰「我的力氣很大!大到公子你不敢相信!」
他說話的時候啐了口血,于是方解使勁點頭道︰「我信你了……」
在一個殘陽余暉將影子拉的很長的傍晚,方解領著三個怪人在人口市場所有人看白痴一樣的眼神里快速逃離。而回到鋪子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更頭疼了,因為門口俏生生站著一個少女,正是莊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