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樓是長安城里的老字號,這家酒樓的老板背景很深,據說和朝中某位大人物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這里經常能看到繪著各豪門標示的馬車,據說朝中不少大人們都喜歡來這里用餐。
松柏樓的菜肴做的確實精致,據說後廚里有一位掌勺的大師傅曾經在宮里呆過。而之所以這里的生意好,另一個因素就是環境非常棒。松柏樓的樓其實只是這家店佔地四分之一那麼大,後面的院子才是這里最昂貴的消費場所。在後院,隔開了一個個小院子,互不連通,由高牆隔斷,即便是在相鄰的兩個小院里的客人,也不知道隔壁的人是誰。
而且小院里的房子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隔音的效果竟然極好。
沒到過松柏樓的後園,就不知道這里別有洞天。沒進到後園的屋子里,就不知道這屋子的神奇之處。即便是進來了,非心思細膩之人也不會留心這些事。
而松柏樓最僻靜的一個小院則長期關著門,很少看到有客人進出。即便沒有客人在里面的時候,這個院子也不對外人開放。有客人問及,小伙計都會客氣的回答說那是我們東主自己休息的地方,不是酒樓的雅間。
听到這樣的回答,誰也不會懷疑什麼。
而事實上,這里是朝中許多大人們秘密議事的地方。而且除了有要緊事之外,大人們也不會來這里相聚。一些小事,在其他院子里吃飯喝酒的時候便商議了。
二月初二的晚上,這個小院的門打開,迎進來十幾位臉色陰沉的人。他們都披著厚厚的大氅,帽子遮住了額頭,只能看清眼楮以下的臉,但依然能看出來他們這些人似乎心情都不怎麼好。
負責伺候的小二也是松柏樓老板的親信,平日里沒事的時候根本就不走出這個院子。
十幾個人進了院子之後,小二隨即將院門關閉。一行人快步進了屋子,將外面的大氅月兌了掛在門口的衣架上。他們在屋子里的椅子上坐下來,一直到小二將茶上好退出去才有人開口。
「吳一道太過分了。」
一個高高瘦瘦的人不滿的說道︰「既然咱們托了怡親王出面,就是給他留了後路。若是他肯老老實實將所有東西交出來,然後離開長安城,就當他的貨通天下行是一場春秋大夢,說不得還會落得一個好活。難道錢財和商行比他的命還要重要?咱們已經給足了他面子,他卻不知好歹!」
另一個身材微胖的人嘆道︰「無論如何也不能拖著了,這次吳一道瞞著咱們幫陛下往西北運兵,貨通天下行的實力已經讓陛下都覺著震驚了。在陛下沒有下決定將貨通天下行收為朝廷所有之前,咱們必須讓吳一道低頭!」
「對」
坐在靠外位置上的人說道︰「陛下顯然是對貨通天下行感興趣的,真要是一道旨意下來將貨通天下行收歸朝廷所有,必然會有戶部和吏部甚至刑部的人奉旨下去清查賬目……陛下若是知道小半個朝廷的人在貨通天下行里都有份子,必然龍顏大怒!」
「這還不是關鍵……關鍵之處在于,咱們誰都不干淨。」
一個人嘆道︰「當初怡親王透的消息,說入份子進貨通天下行是實打實能賺銀子的事,王爺說話,咱們怎麼會不信?所以多多少少都投了些,誰知道吳一道那家伙膽子也真夠大的,來者不拒……後來真的賺了銀子,咱們往里面砸的錢越來越多,手自然也就越來越不干淨。這些事你我心知肚明,以前為了分紅利的事咱們或許有些不和,可現在必須坐下來踏踏實實議出個法子,怎麼讓吳一道低頭。」
「在陛下的旨意下來之前,咱們必須都撤出去,干干淨淨的撤出去!」
一個氣質文雅的人搖了搖頭道︰「你們想過沒有,為什麼吳一道寧願得罪半個朝廷的官員也不松口?」
「他白痴了!」
有人恨恨的罵道。
「他可不是白痴!」
之前說話的人想了想說道︰「我揣摩吳一道的心思不是一天兩天了,到了昨兒個才豁然開朗。他之所以不惜把咱們都得罪了,連怡親王都頂撞了,為的是什麼?」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自然是他舍不得自己的家業!他現在和咱們抗爭不是真的抗爭,他和陛下抗爭才是真的抗爭。他手里攥著那麼多東西不松開,無非是想要挾咱們。讓咱們在朝廷里說話,阻止陛下將貨通天下行收了!他是想逼咱們幫他保住家業,無論是誰辛辛苦苦打下來這麼大一份產業也會如珍視自己的孩子一樣,誰想染指都會反抗,哪怕……是陛下。」
「你的意思是,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就範?」
「難!」
「那怎麼辦?」
「殺?」
「光殺了吳一道有什麼用處,賬本不知道被他藏在什麼地方,還有咱們這多年來的見不得光的那些事,吳一道一件一件必然也都記著。他肯定是把東西藏在什麼別人根本找不到的地方了,不然怎麼會這樣有恃無恐?」
「不知道東西在哪兒,終究是個麻煩事。殺個吳一道簡單,要是殺人能擺平這件事,你我還至于坐在這里商議?」
之前那文雅氣質的人猶豫了一下說道︰「咱們以前就分析過,吳一道在去西北之前就將他女兒吳隱玉送去了江南清樂山,說不定那東西就在他女兒手上!這麼重要的東西,他是不會相信別人的,所以除非他自己保管,否則就是在吳隱玉那里。」
「已經快兩個月了!」
那高高瘦瘦的人說道︰「咱們派去江南的人手還沒有消息傳回來,這個吳一道就是一頭老狐狸!恐怕早就預料到有這天,所以才會花大筆的銀子把吳隱玉送去清樂山修道。以前以為他只是溺愛女兒,吳隱玉要什麼他給什麼,現在才明白他的心思竟然想這麼遠!」
「只能再等等了,下江南的人若是帶不回來好消息,這事兒就只能在京城里解決了。實在不行,就先除掉吳一道。再把他身邊的親信全都宰了,這樣,就算陛下想找那賬本也無從找起。咱們得不到,誰也得不到。吳一道為了保密,知道這件事的人肯定不多。所以,也殺不了幾個人的。」
「那個叫方解的……前陣子一直住在散金候府里,你們說……吳一道會不會將東西給了他?」
「應該不可能,吳一道怎麼會信任一個外人?」
「怡親王已經派了人到那個方解身邊,吳一道若是真把東西給了方解,肯定能查出來的。」
最後這個說話的人,赫然是怡親王的管事秦六七!
……
……
清風觀
怡親王一邊走一邊看著周圍的景色,忍不住贊道︰「這觀里算是長安城數一數二清淨自在的地方了,也難怪真人到了長安城之後就再也不出門。在這里的時間久了,只怕連孤也會迷戀上這份幽靜安詳。」
跟在他身邊相陪的,正是清樂山一氣觀的觀主,大隋道宗的領袖蕭真人。這個在江湖上地位超絕的老道人,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仙風道骨的氣質。若不是身上穿著象征真人身份的黑色道袍,換做普通百姓的服飾走在哪兒都不會被人記住模樣。
這樣的老者,就算在大街上與你擦肩而過,你也不會留下什麼印象。普通,太普通。走在他們身後幾米外的清風觀觀主和一身紅袍的鶴唳道人,看起來也要比蕭真人更像是一位得道高人。
蕭真人笑著說道︰「王爺身在風塵中,想不到竟然懷著一顆道心。」
怡親王哈哈大笑︰「哪兒有什麼道心,不過是身處喧囂之中太久有些厭煩了,忽然間置身這道觀里就好像走進世外桃源,心里清淨了不少。依著孤的性子,真讓孤在這里陪著油燈道經度日,還不憋悶死?」
蕭真人道︰「可不敢請王爺久住,不然這道觀里用不了多久就會滿院子的鶯鶯燕燕。」
怡親王笑的前仰後合,一邊走一邊說道︰「蕭真人倒是看得真切,孤這半生來,最離不開三個東西。一,美酒。二,美人。三美食。若是孤真在這院子里住下來,或許長安城里樓子里的姑娘們真會跑來找。」
蕭真人笑了笑,沒答話。
怡親王走到大殿外面,回身看了看走過的路有些感慨的說道︰「這里是道觀最高處,回頭望來時路盡收眼底。還是站在高處看風景好些,越高越好。站在最高處,半路走的艱辛些也值得。」
蕭真人語氣淡然道︰「高處冷。」
怡親王道︰「那就穿厚實些。」
蕭真人又道︰「身上的冷不算冷,再厚的衣服也裹不住心里的冷。」
「真人為何心冷?」
怡親王問︰「莫非是因為站的太高?」
蕭真人道︰「還沒有王爺站得高,怎麼算太高?」
他指了指腳下,確實比怡親王矮了一個台階。他並沒有走上大殿前的小廣場,只差一步。
「你為什麼不再走一步,和孤站的一樣高?」
怡親王問。
蕭真人沉默了一會兒後認真的說道︰「我站在該站的地方,再高也不高。若是站在不該站的地方,再矮也還是站高了。而且有時候王爺把高處看的太美好了些,其實就看風景來說,山頂和差一步到山頂的地方沒什麼區別。我站在王爺下面一個台階的位置上,料來和王爺看到的東西也不會有什麼差異。」
怡親王點了點頭道︰「有道理。」
他往下看了看,又往上看了看︰「站在山頂和站在距離山頂一步的地方,看到的東西肯定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但站在山頂和站在半山腰看到的東西,必然相差很大。可只要還在人世間,站在最高的山頂上往下看的依然只是窮目之景。若是離開人世間,站在天上往下看呢?」
蕭真人笑著搖頭︰「沒有人能站到天上去,誰都不能。」
怡親王笑了笑,停頓了一下問︰「蕭真人,有件事一直想問你,但因為不夠禮貌所以孤一直忍著。既然今天恰好說到高低,那麼孤就借著這個話題問出來……你覺著,是你高一些,還是周院長高一些?」
蕭真人沉默了片刻後,一字一句的說道︰「不知道周院長有多高,所以無從比起。不過我倒是知道自己有多高……不怕王爺笑話,我是真的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