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紅袖招里回蕩著的都是陸鷗的哀嚎,這個在西南雍州城里甚至西南四道都可以橫行無忌的人,在長安城正在感受著人生以來的第一次摧殘。那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那個名滿長安的小方大人,此時哪里還有一點兒平時溫文爾雅的樣子,手持一塊大理石磚不斷的砸落,每一次砸下來,都有一股血花濺起。
坐在一邊的小丁點看的傻了眼,捂著自己臉頰的手微微的顫抖著。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連忙起來去拉方解︰「夠了,不要再打了。」
方解回頭看了小丁點一眼,淡淡的問道︰「真的夠了?」
小丁點拉著方解的袖子,使勁點了點頭︰「不能再打了,他身上有軍職,若是你打出人命,對你不好。」
方解笑著搖了搖頭︰「你走在大街上,遇到一條狗撲咬怎麼辦?若是你逃,它就追在你後面一口接著一口的咬,不管你是老人還是孩子,因為它本來就是畜生。除非你拎起棒子就打,怎麼狠怎麼打。尤其是披著一層人皮的惡狗更要打,打到他連叫都不敢叫才好。羅大將軍教導出來的人原來是這樣一個德行,倒是讓我長了不少見識。」
小丁點只是搖頭︰「不能再打了。」
方解伸出帶血的手在她臉頰上觸踫了一下︰「還疼嗎?」
小丁點這下連另一邊臉也紅了起來,她垂下頭不敢看方解的眼楮,微微搖了搖頭︰「不疼了。」
方解笑了笑︰「騙人……這麼狠的一巴掌打在你臉上,怎麼可能不疼?莫說是你的臉,此時我心里還疼著呢。」
他將已經拍裂了的大理石磚啪的一聲扣在陸鷗臉上,沒多久這個飛揚跋扈的五品將軍半邊臉就高高的腫了起來。
「小方大人」
站在一邊的親兵抱了抱拳道︰「可以了吧?」
這個親兵倒是很理智,雖然眼角里都是恨意但一直沒有舉動。他的身子一直在微微顫抖,顯然刻意在壓制著自己的情感。他能有這樣的表現,倒是出乎了方解的預料。他本以為,這個親兵也會不顧一切撲上來。
方解緩步走到門口,將紅袖招的大門關上。關門之前對圍觀的百姓歉然笑了笑,百姓們忽然鼓起掌來,有人開始叫好。方解對眾人點頭示意,然後將大門輕輕的關好。
「你是什麼軍職?」
方解走回來,一腳將癱軟在地的陸鷗踢飛了出去。陸鷗的身子撞在一根柱子上,腰向後彎過去,又是一聲痛苦的申吟。
「卑職是陸將軍的親兵隊副。」
「你比他強。」
方解點了點頭︰「你比他知道忍耐,這才是一個軍人合格的品質。我本以為你會為了你的主將撲上來跟我打,但你沒有。」
「我不是您的對手。」
這親兵看著方解,眼楮死死盯在方解臉上。似乎是想牢牢的記住這張臉,雖然他的語氣很謙卑,但骨子里那種不服依然很清晰。
「我猜……」
方解走到這親兵面前,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羅大將軍教導你們的時候,肯定說過這樣的話……一味只知道魯莽向前的將軍和士兵都是不合格的,要能看清形勢,該忍耐的時候就要忍耐,記住敵人模樣的,等到有實力報仇的時候就絕不能心慈手軟,對不對?」
親兵一怔,顯然眼神里閃過一絲恐懼。
「你不必回答,因為你的眼神已經告訴我答案了。羅大將軍是個什麼樣的性子,我略有耳聞。我不敢評判一位大將軍的是非,但也決不允許一個人隨意踐踏我的尊嚴。你是軍人,我也是……還有就是,你真的不該用那樣的眼神看我,也不該看的那麼仔細。」
方解突然一拳砸在那親兵隊副的心口,巨大的力度之下,那親兵隊副的身子立刻往前佝僂起來,他後背上的衣服噗的一聲被一股氣勁沖破了一個洞。他的後背上鼓起來一個大包,有碎骨從那個大包里刺出來。
「抱歉」
方解貼著那親兵隊副的耳朵輕聲道︰「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在等待著報仇的機會。我是要去西南雍州的,那是你們的地盤。如果你在羅大將軍面前說些什麼,難保他不會為了給你們出氣刁難我。這不是值得擔心的,值得擔心的是,你眼神里有想殺了我的意思,我沒有看錯……現在在我的主場啊……我怎麼會容許威脅活著離開?」
「你若是之前也對我動手了,我反而不會殺你。我剛才罵陸鷗是瘋狗就是故意給你听的,你居然連這都忍了……雖然你只是個親兵隊副,但我確定你比陸鷗對我的威脅更大。」
方解收回擊打在親兵胸口的拳頭,這個睜大了眼楮死不瞑目的親兵緩緩的倒了下去。他直到死也沒想明白,這個看起來如此溫和的少年怎麼會有這麼重的殺心。
「現在到你了。」
方解走到陸鷗身邊蹲下來,看著他壓低聲音道︰「既然已經出手了,自然不能留下禍害。相對來說,殺了你遠比留下你惹來的禍端要小一些。留下你,你會記著報仇吧?」
他抬起手,準備了結陸鷗的生命。
就在這時候,一柄橫刀從外面穿破了窗戶飛了進來,其速快的驚人。方解抬手一拂,在橫刀刀身上一彈將橫刀推開。那刀子打著旋飛出去,咄的一聲戳進柱子里。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個中年男子快步而入︰「手下留情!」
……
……
方解沒見過闖進來的這個人,但第一眼就猜到了他是誰。而之前那飛進來的橫刀自然是這個男人擲出來的,速度雖然快,但方解感受的出來刀上沒有用修為之力,而且計算的極好,到方解身前的時候那刀已經沒有幾分力度了。最主要的是,那刀是刀柄在前刀鋒在後擲過來的。
「請手下留情。」
這個中年男人對方解報了抱拳道︰「事情經過我已經知道,是我御下不嚴,請小方大人放過他一條賤命。」
方解站直了身子,抱拳回了一禮︰「葉將軍?」
來人正是左前衛四品郎將葉近南,個子不高,身材偏瘦,身上穿了一件家居常服,而不是武將服飾。
「是」
葉近南點了點頭道︰「小方大人,我本來今天還要登門致歉的。陸鷗之前在貴府言語得罪,回去之後我已經嚴加訓斥了一番。但這個人品性粗野,想不到竟然敢在紅袖招里鬧事。不過歸根結底,是我管教無方,丟了大將軍的臉,還請小方大人見諒。」
他轉身對小丁點俯身一禮︰「也請這位姑娘諒解……我的人已經將來龍去脈如實告訴了我,錯都在陸鷗,還請兩位給我一個人情,這個人我帶回去,自會軍法處置。左前衛軍法嚴苛,大將軍也絕不會容得手下人為非作歹。」
方解看了看自己腳邊癱軟如泥的陸鷗,暗道了一聲可惜。
他對葉近南抱了抱拳︰「既然葉將軍開口,我怎麼能不遵命?」
「多謝!」
葉近南再次施禮,然後直起身子回身冷冷吩咐道︰「把陸鷗抬回去,那具尸體也抬回去……李多福,剛才是你跟著陸將軍的,看著他犯錯卻沒制止,回驛站後自己領二十軍棍。」
「喏!」
之前跑出去報信的那個親兵挺直了身子應了一聲,和其他幾個士兵過去將陸鷗和死了的那個親兵架起來抬了出去。
「若小方大人不嫌棄,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葉近南看著方解問道。
「請」
方解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率先走上二樓。葉近南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後緩步走了上去。一個紅袖招的僕從小聲問小丁點要不要報官,小丁點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上茶」
雅間里,方解請葉近南先坐,然後在他對面坐了下來。葉近南坐下後沉默片刻後嘆了口氣道︰「今日小方大人出手教訓陸鷗,我心中沒有一點記恨,這一點還請小方大人相信,也不要擔心你去西南,會被刁難。大將軍面前,我自然會將事情原委說個清楚。」
方解微微一怔,沒確定這個人的態度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葉近南道︰「雖然我一直在雍州大將軍麾下任職,但也早就對你有所耳聞。便是我家大將軍,也不止一次提過小方大人是年輕一代不可多得的人才。這次來京城,大將軍還特意吩咐過,讓我一定要登門拜訪。小方大人考進演武院的時候取了九門優異的成績,此事已經傳遍大江南北。便是西南的老弱婦孺,也知道小方大人你的名字。」
「謝葉將軍謬贊。」
方解應了一聲,等著葉近南繼續說話。他知道葉近南這樣表態絕不是因為自己靠了演武院九門優異,他對左前衛大將軍羅耀一直很感興趣,這涉及到了他的身世,方解一直想解開自己到底什麼來路,現在打探到的消息,似乎已經將苗頭指向了羅耀。
在他看來,葉近南說羅耀讓他登門拜訪什麼的,不過是句客套話罷了,倒是不值得在意。從這段日子打听來有關羅耀的消息來分析,這個羅耀是個性格有些扭曲的人。他自私,為了自己的前程連兒子都能殺。當然,這件事被許多人傳頌為忠誠的典範。他狠戾,西南的蠻子听到羅耀這兩個字都渾身發抖,人稱羅屠夫。他霸道,西南四道,地方官員對左前衛根本就是敢怒不敢言,對羅耀的話更是不敢違背。
這樣一個土皇帝般的人物,除非他真的和自己有什麼瓜葛,不然怎麼可能讓手下特意拜會自己?
「小方大人去雍州,可以放心。左前衛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因為今天這件事有什麼對你不利的舉動。左前衛是對陛下最忠誠的軍隊,大將軍是對陛下最忠誠的臣子。你去雍州,代表著陛下,是欽差,我可以保證這一行必然順利暢快。」
方解笑了笑︰「世人皆知大將軍是忠臣典範,我從不懷疑這一點。我也是個性子粗野的,所以和陸將軍之間也算不上什麼仇恨。不過……葉將軍應該明白,軍人最不容別人玷污的就是自己的尊嚴,若是連自己的朋友都回護不了還有什麼臉面做個男人?當然,也不容別人觸犯大隋律法。今天的事,我自己會上報朝廷。朝廷如何處置,我都沒有怨言。」
「不必!」
葉近南道︰「我向你保證,這件事絕不會對朝廷提起。小方大人也不必主動去說,咱們就當沒有發生過,如何?」
方解心里一動,不明白為什麼這個葉近南如此的妥協。他到底想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