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軍執法隊的人從李孝宗死了之後就開始清查,這三年來和李孝宗交往過密的人全都被扣了起來,包括他的百十個親兵。這些人都被關在單獨的帳篷里,由完顏重德的寒騎兵負責看押,互相不許說話,以防串供。
坐在帥位上的謀良弼還是有些不適應這個新的角色,自始至終他都扮演著一個助手的角色,所考慮的都是如何彌補主帥思慮上的不周全。而他日常負責的多是後勤補給的事,突然坐在主持軍務的位置上他心里也有些發慌。
他和旭郡王楊開的性子很接近,兩個人都有些優柔寡斷。但旭郡王畢竟是軍武出身,對軍務上的事了如指掌,而且也能服眾。在戰略上,他的眼光遠比謀良弼要遠。
升帳的時候,方解拒絕了謀良弼讓他坐在身邊的邀請,而是坐在諸將的後面。
「李孝宗的那些親信,你們覺得該如何處置?」
謀良弼沉吟了一會兒,打算先將面前的事解決。其實這種事,身為主帥他完全沒有必要詢問。作為現在這支軍隊的首領,他的一言一行皆是命令。所以坐在下面的將領們詫異了一下,互相看了看眼神里都有些驚訝。
謀良弼在輔佐旭郡王的時候,表現出來的謹慎小心是對的。可現在角色變了,他卻還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發號施令。
「但憑大人決斷!」
眾將回答,謀良弼頓時覺得有些為難。
他下意識的看了崔中振一眼,崔中振對他微微頷首示意你來做主。
「按照道理……」
謀良弼整理了一下措辭後說道︰「本該將這些人都按軍法處置,畢竟他們和李孝宗過從甚密,是否也和叛軍有所勾結猶未可知,但那畢竟是百多條人命……」
「咳咳」
崔中振咳嗽了幾聲,連忙對謀良弼使了個眼色。謀良弼怔了一下,不知道自己這樣說有什麼錯處。在他看來,那些親兵雖然是李孝宗的親信,但畢竟也曾是大隋戰兵出身,只有幾十個人是跟著李孝宗一起來的。其他人,未必就參與了李孝宗密謀的那些事。
「大人仁厚,是我等之福。」
崔中振看來方解一眼,方解見那些將領們的臉色都有些難看,隨即站起來說道︰「今日升帳之前,謀大人還找我談過。這些人雖然也曾與諸位並肩作戰過,一塊流過血,一塊流過汗。要殺他們,謀大人實在于心不忍。這樣的仁心,讓我十分欽佩。但謀大人也說,這些人……情有可原,卻罪不可恕。」
「大人在之前已經吩咐過,給他們一個痛快,不可凌辱。」
崔中振連忙站起來說道。
眾將垂首不語,誰都看得出來崔中振和方解都是在為謀良弼找個台階而已。宅心仁厚……宅心仁厚怎麼可以領兵?這些人其中必然有些無辜的,在殺與不殺之間。不殺,情理之中。殺,軍法之內。可這是軍隊,這是戰場,這樣的人如果不殺,誰知道明天會不會將隊伍出賣?
這樣的婦人之仁,如何領兵?
「呃……」
謀良弼也發現了那些將領們臉上的異樣,連忙改口道︰「是啊……我只是覺得他們中許多人不是從一開始就跟著李孝宗的,卻也被他牽連有些冤枉。」
這句話一出口,崔中振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幾分。
這種事,哪里有什麼冤枉不冤枉的?
「來人」
他對外面喊了一聲,立刻有甲士進來︰「將軍有什麼吩咐?」
崔中振道︰「大人吩咐,李孝宗那些親信皆與叛軍有所勾結,圖謀不軌。如今李孝宗已經伏誅,余犯也要按軍律處置。將那些人全都帶到大營正中,明正典刑,讓士兵們都看看這些吃里扒外之人的下場!」
「喏」
甲士應了一聲,轉身出去。
謀良弼嘆了口氣,重新坐好之後很久沒有說話。下面的將領們都看著他,等著下文。坐在謀良弼一側的崔中振拉了拉他的衣袖低聲道︰「該商議一下退兵回山寨的事了。」
謀良弼嗯了一聲,深深吸了口氣後站起來︰「在這之前,我還是有些話要說清楚。」
他從帥位上下來,走到大帳正中後緩緩的掃視了眾人一眼︰「你們都知道,我是文官,軍務上的事我並不熟悉,且我這樣的性子,屬實不適合做決斷之事。你們推我為帥,我心中感動,這是你們對我的信任。但為了這支隊伍著想,為了數萬將士的身家性命,我覺得……我還是應該把這個位置讓出來。」
「我甘願繼續把控後勤之事,盡幕僚之責。我還是認為,現在最適合率領這支隊伍的,就是方將軍。」
「大人」
方解抱了抱拳道︰「你只是還沒有適應而已,不可妄自菲薄。卑職看來,大人應該冷靜一下。」
崔中振也道︰「主將已定,再換人選,軍心不穩。」
謀良弼一怔,搖了搖頭︰「昨日一夜未眠,我一直在想自己有沒有能力帶好隊伍。可無論怎麼想,我都覺得自己不適合做這個主帥。為帥者,當機立斷,這我知道,但性子里的事很難改變。」
「不如這樣……」
崔中振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現在以大人為尊這是不可更改的事,論資歷威望論官職,大人當之無愧。三軍將士,自然也皆願听從大人吩咐。若是大人在軍務上有什麼難以決斷的事,就提出來大家商議,按商議之後的決定辦。」
方解心里嘆了口氣,知道崔中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主帥不定奪,卻拿出來諸將商議……威信何在?
……
……
一百多顆人頭砍了下來,圍觀的士兵們許多人拍手稱快。李孝宗有兩件事讓士兵們無法原諒,其一,殺了旭郡王奪兵權,且還假惺惺的高呼為旭郡王報仇的口號。其二,他是李遠山派來的奸細,不知道哪天數萬人馬就有可能毀在他手里。
至于那些陪著李孝宗死的人無辜還是不無辜,已經不重要了。若是換一個位置,是李孝宗最終勝了的話,他絕不會猶豫這樣的問題。若是換了羅耀的話,他甚至連審訊這樣的過場都不會走,直接殺一個干干淨淨。
方解的山字營和陽字營已經開了過來,並入隋軍。
在方解的軍帳里,崔中振忍不住嘆了口氣。
「謀大人站在王爺身後的時候,還不覺得如何。他是個好官是個合格的行軍總管,但確實缺乏果斷。今天的事,雖然你我為他圓了一下,但下面人也都不是傻子,對謀大人的信心立刻就跌到了谷底。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人了,知道一個不合格的統帥帶兵意味著什麼。而若是他們都失去信心,再精銳的士兵也沒有戰力可言。」
方解笑了笑道︰「倒也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給謀大人一段時間適應一下就好了。人的性子不能改變,但人的習慣可以改變。」
「我現在擔心的是……」
崔中振道︰「一旦上了戰場,面對千軍萬馬,謀大人能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
「嚴冬不宜動兵」
完顏重德道︰「我的人還好些,但隋人不行。隊伍明日就要開拔返回山寨,咱們有一個冬天的時間休整,到時候會有辦法的。」
崔中振搖了搖頭︰「主將震懾不住下面的將領,是軍中大忌,日子拖的越久越不利。」
「覺曉」
他看著方解道︰「無論如何,斷後的事你都要爭取下來。我知道雖然這對于你的人馬來說不公平,但只要你帶人將大軍的後路照顧好,士兵們對你必然更加敬服。謀大人不適合做主將,其他人誰也不服誰,還是只有你最合適。現在唯一缺的就是威望,所以你必須盡快打幾場漂亮仗。」
陳搬山和陸封侯對視了一眼,然後同時點了點頭︰「崔將軍說的沒錯,咱們斷後,叛軍未必就敢殺上來。就算殺上來,那些烏合之眾也沒什麼好怕的。既然咱們已經到了這,就必須站穩腳跟,不能讓其他人看不起咱們。」
方解坐下來,喝了一口茶︰「我現在想的是……李孝宗死前都做了什麼安排?」
听他忽然將話題轉移,眾人都有些不解。
「他要殺你,是為了鏟除隱患。」
方解看了崔中振一眼︰「殺你之後呢?」
完顏重德道︰「自然是對謀大人下手,只要謀大人死了,軍中就沒有人可以威脅到他了。」
「說的不錯。」
方解點了點頭︰「他不敢明目張膽的殺謀大人,必然有所安排。如果你們是李孝宗,他會如何安排?」
眾人陷入沉默,一時之間都想不到。殺崔中振,李孝宗可以借口什麼畏罪自殺,可殺謀良弼,他絕不敢如此草率。要想完全控制這支軍隊,他必然有什麼萬全的安排。
「依著卑職來看,最好的法子莫過于……」
孫開道緊了緊自己的衣服,依然覺得這天氣有些冷的承受不住︰「借刀殺人。」
這個看起來有些枯瘦的文人一直沒有開口,他對方解沒有直接接管隋軍有些不滿,所以顯得有些沉默。在他看來,方解的擔憂完全可以避免,方解身上有欽差的身份,沒人比他更尊貴,接管過來天經地義。若是有人不服氣,那就按軍律處置,除非這些人不承認自己是大隋的人了,不然完全可以鎮服。
若是有人不服,殺一儆百。
听到方解提到李孝宗的安排,他這才忍不住開口。
這一句借刀殺人,立刻讓在場的眾人臉色一變。
……
……
方解走到大帳門口,看著外面風卷起來的沙子喃喃道︰「借刀殺人……刀在哪兒?」
如果山字營和陽字營斷後,會不會觸踫到這把不知道藏在何處的刀?李孝宗雖然死了,他若是在此之前就布下安排,防不勝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