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孝儒知道孫開道聰明,見孫開道坐在半塊石碾上眯著眼休息,他湊過去壓低聲音問︰「孫先生,將軍剛才說他改主意了,什麼意思?」
孫開道笑了笑,接過來陳孝儒遞上的酒囊喝了一口︰「將軍是舍不得樊固,打算把家暫時安在這了。」
「啊?」
陳孝儒低呼了一聲︰「難道咱們不上狼乳山了?」
孫開道笑了笑︰「上去做什麼,那支隊伍里對將軍有抵觸心啊。且不說偷了將軍戰功的那人,只說下面那些將領們,一個個都心懷鬼胎。你以為那些人真的不知道那場大勝是將軍以一人之力促成的?他們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相對來說,他們更願意接受讓謀良弼做首領。畢竟他們在一起已經超過兩年,彼此間都熟悉,排外是自然的。且將軍是陛下面前的紅人,他們那些人更加的排斥。」
「這算什麼道理。」
陳孝儒哼了一聲。
「哪里去找什麼道理。」
孫開道將酒囊還給陳孝儒︰「那些人都有一樣的經歷,都是大難不死後湊在一起的,之間的感情自然深厚些。而且人都有嫉妒心,將軍才到就攻破叛軍西大營,殺敵超過兩萬人,這麼大功績,那些人兩年多也沒有過,他們擔心將來功勞都被將軍佔了,他們回到朝廷再想仗著軍功翻身就難了。」
「到處都是勾心斗角。」
陳孝儒嘆了口氣︰「他們怎麼就不想想,若是將軍留下對他們的好處更多?」
「因為人一般都會先看到壞處。」
孫開道伸了個攔腰,享受著午後的陽光。
陳孝儒道︰「如果咱們真的在樊固安家,糧草補給怎麼辦。既然那些人排斥咱們,若是指望著他們分出來一些糧草只怕也不容易。這地方城牆縱然堅固,可城太小了些,西面沒多遠就是狼乳山,蒙元人現在隨時可以進來出去,走青峽比走自己家門還方便容易。萬一被圍困,難道指望那些人能救?」
「將軍自然有將軍的打算。」
孫開道指著外面說道︰「這地方未來幾個月內都不會有大戰,叛軍西大營的人吃了虧,但不敢輕易翻過侯武山過來挑釁,孟萬歲手里那些兵是他保命的資本,他才舍不得。從他和李孝宗勾結就能看得出來,那個人對李遠山談不上什麼忠誠。蒙元人的騎兵是無利不起早,現在西北已經被他們搶的差不多了,能搜刮的東西都已經搜刮干淨,現在他們之所以還不走,是因為他們是在這里享福。吃著李遠山的糧食,拿著李遠山的金銀,還不用打仗,把人馬駐扎在關內對于蒙元人來說沒有一點壞處。」
「可你別指望他們會為李遠山拼命,就算明知道咱們在樊固駐扎下來,蒙元人也不會主動來招惹,他們可不知道,謀良弼和咱能面和心不合。李遠山的主要精力都用在應付朝廷的西征大軍上,沒能力抽調大隊人馬來這里,所以將軍很清楚這一點,樊固現在很安全。」
「至于糧草,將軍只管去和謀良弼要就是了。除非他吃了豹子膽打算除掉將軍,不然不會斷了咱們的補給。畢竟將軍要是願意,奏折不是送不到征西大軍中去。謀良弼不敢把將軍得罪的太狠,說不定還會主動送一批糧草過來。」
「不懂……」
陳孝儒搖了搖頭。
孫開道解釋道︰「將軍不上狼乳山山寨,其實是在故意示弱,是想告訴謀良弼,不打算和他爭什麼,謀良弼是聰明人自然明白。所以他為了彌補之前搶了將軍大勝之功的事,肯定會上趕著分派糧草送過來。他沒膽子殺將軍,只好盡力的彌補。」
「萬一……他有膽子呢?」
陳孝儒擔心道。
「那些隋軍將領也不會答應的。」
孫開道笑了笑︰「那些將領可以接受謀良弼做首領,但絕不會傻到起殺人滅口的心思。他們只是排外,不是造反。」
「另外……」
孫開道高深莫測道︰「將軍選擇樊固安家,只怕還有更深遠的意思,絕不是頭腦一熱做的決定,你們應該相信他,即便在任何時候他都是一個能保持清醒的人。不然,我豈會死皮賴臉的跟來?」
「孫先生的意思是,咱們留在這好處多多?」
「好處多多!」
孫開道點了點頭︰「不過有一件事你要記住,好處壞處,利弊很難分開。這世間絕沒有毫無瑕疵的利益,也沒有永遠不來的磨礪。樊固最起碼幾個月內安全,可誰知道幾個月之後風起雲涌,這個小城會不會成為眾矢之的?」
陳孝儒臉色一變,似乎有些懂了孫開道的意思。
「要是我就不在這里閑著。」
孫開道看著城門口︰「據說狼乳山上的寒松最是堅韌,做城門的好材料啊。」
陳孝儒愣了一下,立刻點了點頭︰「我這就安排人去伐木!」
……
……
不出孫開道的預料,謀良弼在糧草補給上沒有一點難為,甚至還專門讓崔中振來勸說方解回山寨,而從他找的人選就能看出他本意並非如此。指望著崔中振勸說方解回去,從一開始謀良弼就沒這心思。正因為他深知崔中振和方解私交深厚,所以才會讓他來勸,因為他知道崔中振根本不會勸。
「這里收拾一下,確實是不錯的落腳之處。」
崔中振陪著方解在城中漫步︰「若不是山上的隊伍太多,這小城放不下的話,當初也會選擇在樊固落腳。容納幾千人正合適,再多就擁擠。糧草你不必擔心,有我在山上盯著。其實我剛听說的時候很詫異,後來想想,在這里落腳比山上要好。山上那些人一條心針對你,你就算留在山上也沒有什麼大作為。」
方解嗯了一聲︰「只是這里熟悉些,有感情。」
崔中振知道方解的往事,點了點頭道︰「我估模著這個冬天都不會有什麼戰事,就看東邊朝廷大軍的進度了,若是大軍在開春之前一口氣打到襄城,這里就不會太平。若是襄城再守不住,李遠山只能往西撤……而樊固,是返回大草原的唯一出路,你在這里就等于堵死了蒙元人和叛軍的退路。」
方解道︰「確實有這個考慮,到時候再看,若是叛軍不敗我在這里也沒什麼意義,若是叛軍敗了,我能為朝廷大軍擋幾日就擋幾日,最起碼不能讓那些殺夠了搶夠了的蒙元蠻子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放心,到時候謀良弼若是不肯派兵協助你,我自己拉著隊伍下來。到時候你我兄弟聯手,就算戰死在一塊也是痛快的。」
方解笑了笑,拍了拍崔中振的肩膀︰「當初咱倆一塊進長安城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還會回到西北並肩作戰。這便是天意,攔都攔不住。我現在猜測的是,叛軍沒那麼容易後撤,但蒙元蠻子不一樣,一旦發現李遠山的叛軍支撐不住,蒙元人不會陪著李遠山拼死。他們就是在禍害大隋的,沒把這里當成自己的地盤。」
「無論如何,這個地方將來都會成為萬眾矚目的地方。」
崔中振笑了笑︰「我現在都想下山跟你擠一擠了。」
方解道︰「你就踏實在山上留著吧,別和謀良弼鬧在明面上,畢竟怎麼說還都是自己人,不是敵人。」
「我省的」
崔中振道︰「你安心在這里落腳,有問題立刻派人聯絡我。我先回去,謀良弼那邊我還得回復。他讓我來勸你,其實是巴不得你不回去。」
「哈哈」
方解大笑︰「你情我願的事,就這樣吧。與山寨相隔只不過百里,你隨時可以來看我。」
崔中振抱了抱拳,上了戰馬帶著親兵離去。
接下來的幾天,方解就兩件事忙。第一件事,就是在放鶴亭桃林那邊選墓地,將樊固百姓的尸骨都移過去,擺放好,重新埋葬。第二件事就是修繕城防,士兵們去狼乳山砍下寒松,再用大車拉回來,晾曬,瓖鐵板,固定。城牆上清理出來,將隨軍帶著的床子弩安裝好,然後又加固了箭樓。
謀良弼派人送來了足夠五千人三個月所需的糧食,還有不少守城器械,這些東西都是從叛軍手里奪回來的,包括三十架重弩。方解又讓人打造了不少狼牙拍掛在城牆上,然後在四門改造,又加上了一道石門。所謂的石門,就是選了比較平整的千斤大石運來,然後吊在城門內側,一旦外面的城門被撞破,將大石放下來就能堵死城門洞。
方解親自在城牆上盯著,讓士兵們在城牆上每隔十米左右就造一道壁壘,只留一個人可行的空當,這樣,樊固城牆上的防御就被隔開城一個個的小區域。目的在于,一旦一個區域失守,有這些壁壘擋著,攻上城牆的敵軍也不可能迅速擴大佔領的範圍。敵軍在壁壘里,兩側的守軍用連弩和羽箭能輕易的將他們堆死。
然後方解下令將北邊和東邊兩座城門堵死,只留下南門和西門。
修繕城防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才勉強完工,期間方解讓人出去搜剿了一些馬賊,雖然得到的糧食有限,但戰馬又得了上百匹,還抓了幾十個工匠出身的回來。
方解將大部分瑣碎事都交給孫開道處理,他自己每天都抽空出去看看墓地那邊,然後閑來無事就帶著一隊精騎出去狩獵。
獵馬賊。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對那些馬賊感興趣,還是想找回自己的感覺。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間方解就度過了帶著山字營和陽字營之後的第一個春節。樊固的冬天也到了最冷的時候,撒尿要是慢一些都會凍上。
幸好,這支隊伍什麼都不缺。
這一個月下來,所有人竟是都胖了些。
「要在這里停留多久?」
沉傾扇站在方解身邊,看著城外的荒涼的大地問。
「昨天我派去的人回來了。」
方解語氣很輕也有些答非所問︰「兩批人……往南去的人帶回來消息,羅耀已經帶兵向北,看樣子是要匯合朝廷大軍,他安然回來,呵呵……佛宗的天尊竟是也奈何不了他。往西的人說,朝廷大軍已經將河西道全境收服,山南道的叛軍一觸而潰,現在百萬大軍已經封住了半個山東道……逼到這份上,李遠山有什麼沒用的招式也該用出來了。咱們再等等,不出意外,蒙元蠻子要往回撤了。」
「你就不怕你的人都損在這?」
「怕」
方解笑了笑︰「但我對皇帝的性子稍微了解些,你覺得,他會允許蒙元人輕易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