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在這樣近距離的時候,方解才看出來桑颯颯眉宇間的稚女敕。以前她一直刻意和其他人保持著距離,而且總是會用紗巾遮住臉,她曾經對方解說過自己的年紀並不大,方解本以為她最少也有二十歲,可仔細看過才發現她臉上還帶著一些可愛的嬰兒肥。
其實像桑颯颯這樣的人,按照道理不可能在外人面前睡的這般熟,她那麼小就出來闖蕩若是沒有一份戒備心在,或許早已經被人害了。可能是因為白獅子的身子太過溫暖,可能是她對方解沒有任何戒備,所以她睡的如此深。
方解想將手緩緩的抽出來,可才一動桑颯颯的眉頭就微微發皺于是方解放棄了這個念頭,任由她攥著,方解索性也靠在白獅子身上閉上眼休息。承受了兩個人的重量讓白獅子有些不滿,它晃了晃腦袋,卻沒有掙扎。
也不知道為什麼,兩人一獅的場面有一種很特別的和諧。
不知道過了多久,桑颯颯先醒來,她睜開眼下意識的想抬手揉揉眼楮,這才發現自己竟是緊緊的攥著方解的手,一瞬間,一種小鹿亂撞一般的感覺在她心里冒出來,她有些驚慌失措的把手松開,然後往後縮了縮身子。
她尷尬的看著方解,以為他會醒來。
可他卻好像睡的很深,並沒有什麼反應。
桑颯颯輕輕的緩緩的小心翼翼的舒了口氣,用手在自己胸口撫了幾下安慰自己,吐了吐小舌頭的時候才表現出這個年紀應有的模樣。她看到自己身上蓋著的大氅詫異了一下,隨即紅了臉頰。見方解還睡著,她將大氅悄悄挪過去蓋在方解身上。
輕輕的蓋好之後她再次往後縮了縮身子,好像怕觸踫到方解又好像是在逃避什麼。
和方解的身體沒有接觸之後,她的心才緩和下來一些。她側著頭,看著方解的臉,很仔細的看。其實到現在為止她對如何延續後代也懵懂不解,雖然她曾經很認真的去讀過關于男女情事的書。
他的臉型很好看,五官也好看。
之前是她睡覺他看她,現在是他睡覺她看他。
唯一不同的是,方解其實早就醒了。從小到大的經歷讓方解養成了絕對不會睡死的習慣,即便是在睡夢中他保持著一定的戒備。所以他比大部分人活的都要累些,普通人的生活從他一出生就已經遠離。
他知道桑颯颯在看自己,所以裝睡裝的很辛苦。
本以為桑颯颯會很快離開,可方解能感受到桑颯颯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臉上。他無法理解女人怎麼會有這樣的習慣,可以盯著一個男人的臉看這麼久。而事實上,如果一個女人不是對這個男人有好感的話,多一眼都懶得看。
這個時候的桑颯颯不是蒙元大國師,不是黃教的掌教,也不是為了家族使命而奔波的人,她只是一個好奇的小女孩,仔細認真的打量著面前這個注定了和自己有牽絆的男人。其實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當一個女人這樣認真的看著一個男人的臉,且心里沒有厭煩感的時候她就已經陷進去了。
只是不自知而已。
這是一個很平靜的上午。
沒有什麼旖旎的故事發生。
就是這樣安靜的度過,一直到方解覺得自己再也熬不住的時候,他才假裝伸了個懶腰睜開眼,而身為大修行者的桑颯颯這個時候才慌亂的收回視線,就好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似的趕緊閉上眼。
「好像該吃飯了。」
方解找了個不算很好的話題,可他發現能想到的也只有這個了。
「嗯」
桑颯颯忘記自己要裝睡,嗯了一聲後才發覺有些不對,然後猛的起來往馬車外面鑽︰「是啊……肚子好餓,我去找些吃的。」
方解想說我這里有,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他看著那個嬌小婀娜的身影急匆匆的鑽出去,忍不住搖頭笑了笑。這時候他發現白獅子渾沌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那眼神里分明是一種很強很強的鄙視,那意思就好像在說,你是個膽小鬼。
他準備起來的時候,發現身邊有一個東西,也不知道是桑颯颯故意留下還是丟在這里的,那是桑亂的那本筆記。
上次方解只是在桑颯颯講述過往的時候隨意的翻了翻,並沒有仔細看這個東西。桑颯颯說把這筆記送給他,方解沒有留下。也許是有些無聊,也許是因為突然之間想了解桑颯颯,方解將筆記拿起來,有一種從頭到尾看一遍的沖動。
……
……
「我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自己注定不是一個普通人的,也許所有人在年少的時候都會有這樣幻想,幻想著自己是獨一無二的甚至會超越所有人。我曾經問過村子里的同伴,他們被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總是會很認真的思考。大胖想了很久後回答我,說是的,我覺得我會與眾不同,我將來種的田會比別人多打一倍的糧食。」
「小勝告訴我,他也覺得自己會與眾不同,他長大以後會成為一個最棒的獵人,就算再狡猾的野獸也不可能從他的手里逃走。他還說他將來會娶一個最漂亮的女人做老婆,然後她老婆會成為村子里最能生孩子的人,生二十個!」
這是這本筆記的開頭,方解只看了這前兩段忽然生出一些共鳴來。他小時候,不是這個時代的小時候,是前世的小時候,也總是幻想著自己會和別的孩子不一樣。自己將來會成為一個超級英雄,又或是成為一個偉人。自己會是天下最帥的那個,最有錢的那個,最成功的那個。
每一個人都有過這樣的念頭,越是在年少的時候這念頭出現的次數就越頻繁。而到了成年之後,大部分已經忘了自己還曾經這樣自信過。
他搖了搖頭,繼續往下看。
「當我得到這些答案的時候,我便問我自己,你也覺得自己是特殊的,那麼你將來要做一個什麼樣的人?我想過許多,比如大胖和小勝那樣的答案,好像也不錯。可我總覺得這樣會太平凡普通了些,我可以更輝煌。」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我喜歡坐在山上那棵桑樹下想這個問題,別的孩子都在過家家為了誰扮做新郎誰扮作新娘的時候,我在想將來我會是怎麼樣的一種特殊。別的孩子被爹娘喊回去吃飯的時候,我還是坐在桑樹下考慮這無聊的問題。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明白原來光是這樣幻想沒有任何意義,只是讓人活在自己的幻想中沾沾自喜。」
「于是,我試圖改變。」
看到這段話的時候,方解忽然覺得這個桑亂和自己前世印象中某個很著名的科學家有些相似。
而接下來方解看到的,證實了這一點。
「我春天坐在桑樹下,秋天也坐在桑樹下……我看到桑樹發芽看到桑葉飄落,于是我就去想,為什麼樹葉是往下落而不是往上去?我伸出手接住一片落葉,發現樹葉很輕,可即便再輕他也有重量,所以它會下落。當有風吹起的時候,樹葉就會被風卷走,因為風的力量可以將樹葉吹起,可為什麼我不能被風卷走飛上天空?」
「因為樹葉比我輕。」
就這樣看簡單淺顯的事,桑亂卻很認真的在筆記上記錄下來。這樣的道理每個人都知道,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但他們卻不會如桑亂這樣特別認真的去思考為什麼,因為在大多數人看來這根本就沒有為什麼。
「如果風變得很大,那麼就有可能將人也送上天空。可這樣巨大的風不是一年四季都有,也不是每天發生,所以人想要借助風而飛翔不實際。然後我又想到,就算可以借助風飛起來,可是主導著飛翔的是風而不是人。人只能任由風吹響一個方向,而不是去自己想去的方向。」
「我又想到了那個問題,我會是一個很特殊的人吧?」
桑亂反復提到了這個想法,這個普普通通每個人小孩都會有的想法。
「如果我可以飛,那麼我就是個特殊的人了。」
「如果我可以飛,所有人都將仰望我……這是我第一次想到讓別人仰望,我忘記了那個時候我幾歲。可是這個念頭出現的時候就再也不能控制,有時候回想起來,日後的成就正是因為那時候的偏執夢想……讓所有人仰望。」
方解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心里有些感慨,因為他知道桑亂後來已經忘記了這個夢想。後期的桑亂要的不是所有人仰視,而是統治所有人。表面上看起來這其中沒有什麼差別,但差別就在于,仰視他的人心態的不同。令人尊敬也是仰視,令人畏懼也是仰視。
想到這里的時候方解心里有些不舒服,忽然想到人的經歷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本質。也就是在這時候,方解忽然有些惶恐。他自己從一無所有到現在擁有許多,和以前的自己還一樣嗎?
會不會也如桑亂一樣迷失本性?
「這個時候有兩個選擇讓我陷入沉思……是改變自己還是改變外界。比如我想飛翔,是該改變風讓它能吹起我,還是改變自己如樹葉一樣可以被風帶走?」
方解不知道桑亂考慮這些的時候到底多大年紀,但這樣的想法顯然已經不是一個孩子可以有的。因為這不是玩笑,而是桑亂認真的思考。
「一開始我觀察四季風的變化,希望可以找出規律,好像用了幾年的時間。然後我確定自身不改變的話,那麼我無法改變外界。」
這樣一個道理,桑亂居然用了很長時間才確定!由此可見他或許算不上一個天才,因為他最初思考的問題其實都很淺顯。
「可是改變自己,要從什麼地方開始?」
方解可以想象的出當桑亂開始考慮如何改變自己的時候是多復雜的心情,因為人的身體是定型的,只能從定型的身體中尋找可以改變的東西。方解陷入沉思,他想知道桑亂用了多久確定人的丹田可以存儲內勁,又是用了多久才想到可以將天地元氣轉化為內勁。
「當我確定需要先改變自己的時候,我用了三天的時間感受外界精純的元氣,用了三天將這些元氣吸收進來存在自己的小月復,我感覺有一顆像是藥丸一樣的東西在我小月復中慢慢出現輪廓,所以我將這個東西叫做丹,而孕育這個丹的地方叫做丹田。」
六天!
桑亂從決定改變自己到能夠修行只用了六天!
方解徹底推翻了之前自己的感覺,桑亂何止是個天才,他或許在當時就是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