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帶著隊伍到了雍北道道治所在新月城的時候,驍騎校用最快的速度發來的消息讓方解詫異了好一會兒。就在他帶兵南下沒多久,羅耀孤身一人殺入龐霸軍中,那一夜,他連斬龐霸大軍中四品以上將領三十幾人,四品以下二百余人,生擒龐霸,將其活活撕成了兩片。龐霸軍中的大修行者,也全部被殺。
一夜之間,龐霸軍中幾乎所有武將被羅耀殺掉,震撼了所有人。
其實在羅耀走到龐霸中軍大帳之前,他已經在大營里轉了一圈。就算是如他那樣強大的修行者,也斷然沒有能力硬撼三十萬大軍,但他可以悄無聲息的將那些將領殺死。雖然這不是羅耀的行事風格,可他已經耗盡了耐心。
長安城里的某個秘密,讓他越發的寢食難安。
如果那傳聞是真的,那麼楊家人這百年來布置的不只是針對他這樣擁有至強修為的敵人。而且在戰場上,楊家人一旦啟動這個秘密,或許真的會扭轉乾坤。大輪明王死了之後,萬星辰也死了,本來按照羅耀的推測,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將再也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對手,可是長安城里的事,讓他心憂。
為了盡快證實這件事,他甚至不惜做出違背他本意的事。本來爭霸這種事在他看來只不過是個游戲而已,可隨著他走出雍州他才發現,這個世界上還有許多他不了解的事,莫說整個世界,便是大隋之中都有許多他不了解的事。
而這些事,能威脅到他。
所以本來有些無聊的羅耀對這個世界忽然重新變得充滿了興趣,他從萬星辰想到了長安城里那個不知道確切是什麼的秘密,再想到中原之外是否還有這樣讓他忌憚的存在?如果有的話,他覺得有必要往更遠的地方走一走。
長安城,並不是人生的巔峰。
而他走進龐霸大營里開始屠殺的另一個緣故,是因為他受了傷……萬星辰那一劍七百里最終還是傷了他,雖然羅耀自知自己不過是大輪明王的一個分身,比起本體來相差太遠,又沒有接受到大輪明王死後那一半本該屬于他的修為,所以贏不了有近二百年修行的萬星辰他沒有多少遺憾失落。
他對自己很了解。
即便是本體只剩下一半的修為,也不可能擋不住萬星辰那一劍。
當然,他也知道,那個時候的萬星辰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盡頭,全力的一擊也不是巔峰時候的境界。他還知道,如果長安城里那個秘密是真的,萬星辰曾經消耗了一半的修為來完成這個秘密。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自信。
雖然他的體質並不完美,但他有一個備選一直都在。在需要的時候,他就會去拿,很自然的去拿。
將龐霸軍中將領盡屠之後,羅耀站在大營里宣布這支軍隊歸他所有。那些士兵們茫然驚懼的看著他,誰也不敢相信一夜之間軍中的將領竟是大部分都被殺了。剩下的人,誰還敢對羅耀說不?
雖然听起來有些離奇,可羅耀就是這樣直截了當的將龐霸的軍隊接手。在羅小屠正面進攻壓制著朝廷大軍的時候,羅耀帶著龐霸的人馬從側翼狠狠的一刀戳進朝廷大軍的肋部。就好像前陣子龐霸帶著人馬,突然從他背後戳了一刀一模一樣。
許孝恭劉恩靜大敗,朝廷人馬損失半數,不得不退回京畿道。
羅耀距離長安城,看起來只隔著一道江山。
收到這個消息,方解的心里震撼難平。他並不知道長安城里還有什麼秘密,所以更加的擔憂。如果羅耀按照這樣的速度推進,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能兵臨長安。長安城很大很堅固,是當世第一雄城。可方解卻沒有辦法放心,如果羅耀攻陷長安的話,那麼相對來說他自己的進境就太慢了。
無論是個人修為上的進境,還是爭奪江山的進境。
只要羅耀走進長安城,那麼就相當于得到了中原正統的傳承,那個時候,將會有更多的人不得不承認羅耀的統治地位。到了那個時候,方解再想打下一片屬于自己的地盤來將會更加艱難。
所以他心急。
很心急。
以至于他在雍北道沒有停留多久,接手了糧草補給和雍北道的一萬郡兵之後就即刻南下,直奔雍州。他想去雍州不僅僅是因為要抗擊南蠻,還有一個對他個人來說最大的誘惑。他需要再去見一見羅耀的妻子,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人了解羅耀的弱點,那只能是楚氏。
羅耀就是方解心里的一根刺,這根刺不拔掉,他無法踏實。
……
……
方解到達雍州的時候又快過年了,不過雍州的氣候正是溫暖適宜的時候。天氣不冷不熱,讓人感覺格外的舒服。帶著將近四萬騎兵,三萬郡兵的隊伍顯得很壯觀,一路上向北逃難的百姓們站在路邊好奇的看著這支龐大的隊伍,也不知道是誰先歡呼了一聲朝廷大軍來了,緊跟著難民開始沸騰。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跌坐在地上,老淚縱橫。
「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咱們大隋的兵了。」
他的聲音干澀發顫,令人心酸。
一個中年男人趕緊過來將他攙扶起來為他擦去眼淚︰「爹,不要哭了,看到朝廷派來的大軍,咱們平商道的苦日子就算到頭了!朝廷沒有放棄咱們,沒有!」
進入平商道之後方解就沒有再坐車,而是騎著白色的雄獅走在隊伍中,他目睹了那些百姓們臉上的悲傷和看到軍隊到來時候的喜悅。那是發自肺腑的喜悅,沒有一點虛偽。這個哭倒在地的老者,或許在之前還在固執的以商國人自居而不肯承認自己是隋人。可是當災難到來的時候,他發現唯一能期盼的就只有隋軍。
方解走過那那老者身邊,一直回頭去看。
「軍隊來了!」
難民中的歡呼聲此起彼伏,也感染了黑旗軍和郡兵們。第一次,他們發現百姓們用如此真摯的感情來歡迎自己。
「殺光那些南蠻子!」
「把紇人殺光!」
百姓們對著軍隊揮舞著手臂,本來蒼白的臉上變得越來越紅。他們自發的將官道讓開,自己站在路邊的溝里朝著隊伍歡呼。他們衣衫襤褸,他們面黃肌瘦,他們飽受折磨,而就在他們幾近絕望的時候,軍隊來了。
「兵禍猛于天災……」
坐在馬車里看著車窗外的難民,桑颯颯低低的嘆了一聲。從西方大草原到中原南疆,她一路上看了太多太多的苦難。草原上的人在承受兵禍,中原的人也在承受兵禍。也不知道是誰打開了魔鬼的盒子,讓這世間最慘烈的災難同時降臨在西方和中原。
她再一次抬起頭看向天空,似乎想在飄渺的雲端尋找答案。
這場波及了幾乎半個世界的災禍,到底是人為還是天意?如果是天意,天為什麼要如此對待它的子民?是要毀滅什麼嗎?
可惜,她找不到答案。
隊伍因為遇到了難民潮而降低了行進的速度,不少士兵們將自己的干糧拋給路邊的難民,對于這樣的舉動方解沒有阻止,雖然他知道這樣做對于軍隊來說絕不是一件好事。他回頭吩咐陳定南帶著人護住後面的輜重營,無論在任何時候都會有些人做出沖動的事。
「如果有人沖擊輜重營搶東西,盡量不要殺人。」
方解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然後將視線從那些難民們身上收回來。前方那個叫做雍州的大城已經出現在視線可及的地方,上次看到那灰黑色的輪廓的時候感覺很雄偉肅穆,而今天再看卻多了一些孤獨和蒼涼。
方解忽然想到,自己這幾年一直在走回頭路。
離開了樊固,然後回去過。離開了黃陽道,回到黃陽道。離開了雍州,又回來了雍州……想到這里的時候有兩個字不可抑制的自然而然的從腦海里冒了出來,如果注定了每一個對他來說都曾經重要的地方都會再走一次的話,那麼或許那里也不例外。
這兩個字,是長安。
……
……
這是駱秋第二次看到方解,卻發現自己面前這個年輕男子看起來如此陌生。上次方解來雍州的時候,駱秋對他的印象還只不過是一個有些頭腦運氣逆天的少年郎,可是這次,他不敢有一絲一毫的輕視。
方解身上的氣質,好像變了很多。
「覺曉……好久不見!」
駱秋選擇性的沒有稱呼方將軍,而是用了比較親近的叫法。這段日子以來他似乎老了不少,兩鬢的白發明顯多了。
「大人!」
方解離著很遠就行了一禮,不管上次來雍州的時候這個人是什麼心思,最起碼沒有害他之心。而且在雍州的時候,這個人在生活上還頗多照顧。沒有仇,方解自然不會表現的冷傲孤高。
「叫什麼大人……你我之間可不許這麼生分。」
駱秋一把拉了方解的手,一同往城里走︰「若你還把我當自己人,就叫我一聲世伯,也不辱沒了你吧?」
「怎麼會!」
方解笑道︰「那以後我可就要改稱呼了,今晚上就去世伯府上蹭飯吃!」
駱秋哈哈大笑,見方解的眼神在人群中掃了掃,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羅耀的夫人楚氏本來是要來的,卻被我攔住了。今日畢竟你是代表朝廷來的,羅耀現在的身份……若是她出現的話,對你有所不好。不過我已經將她請到我家里,你們稍後就能見面。」
听駱秋這樣說,方解確定羅耀還沒有將實情告訴他的妻子。羅耀應該很清楚,方解根本不是他的兒子,只是一個他替換的肉身人選而已。想到這里他忽然又明白了羅耀為什麼不告訴楚氏真相……
她這些年已經過的足夠苦了,連她有私情羅耀都能容忍,又怎麼會舍得傷害她?當年羅耀親手殺了羅武,然後又親手殺了被釋源天尊奪取了肉身的羅文,這就好像在楚氏的心口上狠狠戳了兩刀。如果再將方解不是她兒子的事告訴她,她可能真的會崩潰掉。
這個女人,在情夫和兒子先後死去之後,好像也只有方解這一個期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