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在安靜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的考慮同一個問題,而這個問題的答案每次都好像能很清晰的擺在他面前,可每次去想都發現有特別模糊。方解後來仔細思索,原來這模糊或是自己一直就在抗拒這玄而又玄的答案。
他來了這個世界,這個武者為尊的世界。
真正的大修行者如大輪明王和萬星辰那樣的人,甚至完全可以不把皇權放在眼里。大輪明王一直把持著西方世界,玩弄大草原數萬里江山于掌心,甚至他的一個分身,就能把中原也絞動到天翻地覆。
萬星辰,他雖然不似大輪明王那樣有控制欲,可他卻是一個帝國得以維持下來的支柱。他活著的時候,即便是大輪明王也不敢踏入中原,大輪明王再自負,也不會認為自己可以輕易戰勝他。他死後,生前安排的一切還在護佑著這個帝國。
可以說,大輪明王和萬星辰,是最接近長生的人。
表面上看起來,大輪明王的終止和方解沒有關系,可仔細去想,卻發現大輪明王的死和方解又是那麼密切。萬星辰的死看起來和方解也沒有關系,可再仔細去想,發現還是有些瓜葛。
兩個最接近長生的人,先後死了。
雖然長安城里還有一個鐵甲大將軍,可那個人的出現,也許是萬星辰最後的手段了。
方解雖然沒有直接參與到這兩個人的死,可卻知道的很清楚。所以他忍不住去想,大輪明王和萬星辰死了之後,這世間可還有誰懂得長生之術?他沒有將羅耀放在大輪明王和萬星辰相同的級別,因為羅耀本就是大輪明王的一部分。
如果……
如果長安城里那個鐵甲將軍再死了的話,那麼這個世界上,就再沒有人懂得如何去長生,也沒有人能達到那個高度了。然後,方解開啟了一扇門。火器開始在中原出現,雖然火器不是方解發明的,卻是他引進的,這個曾經被武者支配了數千年的天下,好像真的要變了。
所以,方解腦子里才會有那個玄而又玄的答案。
他來,是來見證修行者沒落的嗎?
是因為修行者的強大,已經觸及到了什麼?
所以,方解來了。
每每想到這里,方解都會害怕。是真的害怕,而不是矯情。他從最開始抵觸這個時代,到後來融入這個時代,然後最後,莫非是要改變這個時代?
最可怕之處在于……方解的體質,似乎決定了他終究會成為一個大修行者。如果天要滅武,那麼方解將來……會如何?
這樣的思慮,方解沒辦法和別人商議。雖然他完全可以如實的告訴他的女人他的朋友,他是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即便他說了,他的女人和朋友震驚之余,應該也不會離開他。可方解總是忍不住去想,如果說了,那麼在別人眼里,自己會不會永遠被打上怪人的烙印?
他總是很糾結。
他總是很矛盾。
大犬的死,讓他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不管那個所謂的天讓他來這個世界做什麼,既然來了,既然有機會改變這個世界,那麼為什麼不呢?
想干什麼,就去干什麼。
所以他才會不顧黑旗軍中將領的反對,開始在平商道推行分田入戶。他為農戶定的賦稅並不低,比如租種十五畝田,就要上交給黑旗軍一半的產量。可事實上,對于以前的稅賦來說,這已經算很低了。原來土地是富戶的,農戶租種富戶的土地,一大半交給富戶,一部分交給朝廷,剩下的,並不多。而現在,雖然他們要將一半的糧食交給黑旗軍,但剩下的一半實打實落在自己手里。
更何況,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租種十五畝以上的田。
這段時間,似乎沒有什麼好的事情。大犬走了,崔中振重傷,信陽城一戰黑旗軍損失慘重。再加上推行分田入戶的阻礙,方解其實很不快樂。可他不想讓自己的不快樂感染別人,所以他會刻意的表現很輕松。
很累。
可這不正是男人嗎?
爺們兒,似乎從來都是將所有的煩擾不安扛在自己肩膀上,給自己家人盡量多的幸福安康。一個男人不管再苦再累,受了多大的氣,遇到了多大的難題,遭遇了多大的打擊,回家的時候還能給親人一個干淨溫和的微笑,那麼他就稱得上頂天立地。
這,是方解一直以來對男人這兩個字的理解。
他會偶爾找項青牛聊天,因為這個胖子,在大部分時候才真的是無憂無慮。方解很羨慕項青牛能自然而然的做到這一點,他煩惱的時候很煩惱,高興的時候高興,非常純粹。而他在一般情況下,總是能忘記所有煩惱。
方解喜歡和項青牛聊聊,輕松自在。
他順著項青牛往城外指的方向看了看,果然看到一個道袍的人朝著雍州城這邊走了過來。這人瞧著似是有些眼熟,可因為離著遠,看不真切。
……
……
江南
通古書院
羅屠端端正正的跪在書房里,在他面前椅子上坐著的是那個自稱書院看門人的歷青楓。羅屠剛來的時候,歷青楓對他說有人邀請自己做通古書院的院長,可他卻不肯。羅屠看得出來,這個人說的不是假話。
而一個看門人,又怎麼可能如此自由的出入院長大人的書房,連個招呼都不用打?
「小王爺,你要拜師學藝,但我的藝不適合你。」
歷青楓笑了笑道︰「羅耀自小收養你,用兵甲戰陣的殺意養了你二十幾年。我有四藝,琴棋書畫,卻沒有一樣對你的路子。不是我裝清高,說實話,小王爺能在通古書院門口下跪,就已經表明了態度,書院里的人要是再矯情做作,就顯得下乘了。分則俱敗和則兩利的道理,膚淺,卻實在。」
羅屠抬起頭,雖然跪著,但上半身挺的筆直。
「先生說教不得我,可是因為我根基太弱?」
「弱?」
歷青楓忍不住搖了搖頭︰「若是你根基弱,羅耀又豈會留你?難道到現在你還不明白,當初羅耀為什麼要收留你,而不是別人?」
羅屠微微一怔,然後搖頭表示不解。
「看來你真的沒有想過……」
歷青楓微微嘆了口氣道︰「羅耀這是好算計啊……現在你我都知道,羅耀是西邊佛宗之主大輪明王的一個分身,他本就是大輪明王做出來的東西,算不得人。可羅耀卻成了精,想甩開大輪明王,也想像大輪明王那樣可以長生不死……而現在大輪明王傳承的事,也已經不是什麼秘密。找個體質特殊的年輕人奪魄,但隨著大輪明王和羅耀都死了,這法子怕是失傳了……」
說完這句,歷青楓若有深意的看了羅屠一眼。
羅屠本就不是個愚笨的,這句話後面什麼意思,歷青楓不說他也懂了。
「我……懂了!」
他點了點頭,眼神里閃過一絲恨意。
他以前之所以不懂,是因為他抗拒這樣去想。越是對羅耀了解的多,其實答案一直在他腦子里盤旋。
「羅耀養了一個方解,怕別人搶走,所以一直放在外面。他還養了一個你,因為藏的深,所以不怕別人搶走……」
羅屠咬了咬嘴唇,無言以對。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恨的是什麼,是羅耀收養他只是為了養一個替身,還是因為他這個替身都要排在方解後面。
「所以說,人可不能妄自菲薄。你要是說自己根基弱天分不好,那這世間可就沒多少天分好的人了。既然羅耀把你和方解放在一樣的位置上,這其中代表什麼你自己也明白吧。所以,不是因為你根基不好我才不教你,而是因為我的東西確實不能讓你變得更強大。因為學了我的東西而摒棄了羅耀之前為你養了二十幾年的冷傲殺意,得不償失,不倫不類,最終一事無成。」
「求先生指點!」
羅屠再次拜了一拜。
「先生也知道,現在朝廷里出了一個大修行者,而且用兵如神,羅耀尚且不敵,我自知更不是那人的對手。不過,此人遲遲不出長安肯定有其緣故,所以,必須盡快找到能抵擋此人的辦法。先生,我羅家軍和朝廷已經是再無轉還的余地,通古書院何嘗不是?萬星辰臨死前提劍南下……這代表的,只怕也是楊家人的態度。既然已經撕破臉,再勉強維持也沒了意義。」
「我願獻出千里之地,四十萬大軍。請先生為我指路!」
他深深埋首,語氣誠懇。
「我剛才說了,合則兩利的道理大家都明白。現在確實已經撕破臉,沒什麼好顧忌的了。而你也知道,江南諸道,其實早已不是楊家人說了算的。我們能捧起來一個龐霸,自然還能捧起來其他人。小王爺……你比龐霸要聰明。」
歷青楓站起來,走到門口嘆道︰「我教不了你,但有個人應該適合你。」
「誰?」
羅屠忍不住驚喜問道。
「展遮天」
歷青楓回答。
羅屠心里一驚,忍不住月兌口而出︰「展遮天……好大氣魄的名字!」
……
……
方解看著出現在自己面前這個穿道袍的老人,自然而然的俯身拜了一拜︰「見過前輩,西北一別竟是數年不見,前輩可還安好?」
老者對他笑了笑,點了點頭道︰「明明是只有一面之緣,沒想到自西北分開後,我心中最想再看看的人,居然是你,所以我來了。」
「看我?」
方解認真的問︰「看我什麼?」
老道人回答︰「看看這七脈齊聚的體質,到底有多玄妙。一個兩個三個……那麼多絕頂的大修行者一個個往你身邊跑,然後一個一個的死。」
……
……
通古書院
歷青楓在後山斷塔前站住,朝著半截石塔里喊︰「老怪物,我幫你物色了個百年不遇的奇才做徒弟怎麼樣?」
石塔里沉默了一會兒,有個粗糲的聲音問︰「好吃嗎?」
歷青楓搖了搖頭︰「呸!你家伙脾氣越來越古怪了,我問你,你不是想報仇嗎?萬老頭已經死了,你報仇也報不了了。不如你收個徒弟去打敗他的徒弟?」
「咦?」
石塔里的人猶豫了一下︰「這法子倒是妙……可你難道不怕跟我的什麼百年奇才被我折磨死?」
「隨你」
歷青楓道︰「萬老頭來書院那天,董卿復直面而戰,你則在這石塔里準備劈出你那天下絕無僅有的一刀,可惜,萬老頭或是早就猜到你在石塔里,所以一劍斷了塔也斷了你的刀還有你一條胳膊……展遮天,你要是折磨死了我為你物色的徒弟,你還怎麼揚眉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