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人馬渡過金水河之後在慶元城北邊不足三里的地方停了下來,城中已經再無救兵出來,方解想在城外和慶元城守軍決戰的計劃也就落了空,其實方解自己也很清楚要想在城外全殲慶元城守軍幾無可能,他的目的本就是盡量大的消耗敵人的兵力,對以後的攻城戰也大有裨益。
肩膀上中了一箭,胸口和大腿上挨了一刀的史達可。還有被砍斷了半條小臂的付正明都被生擒,綁了押送到方解面前。
方解盤著一條腿坐在白獅子身上,看了面前這兩個人一眼。
這是付正明和史達可第一次見方解,在他們的認知中方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是個心腸冷酷的儈子手,他們被生擒的時候其實心里就都明白,自己的下場不會好到哪兒去。方解是打著報仇的旗號來的,既然是仇人……怎麼可能有奇跡出現?
可他們沒有料到,方解只是淡淡的看了他們一眼隨即擺了擺手吩咐︰「帶下去先給他們敷上傷藥。」
「喏!」
幾個驍騎校過去帶著人就往後面走,付正明和史達可互相看了一眼,都沒明白方解這是什麼意思。
可他們身上的傷確實很重,若是不及時止血的話流血也能流死。兩個人心里忐忑著被帶下去,卻又同時忍不住回頭看向那個年輕男人。
「架好拋石車,裝好沖城錘。」
方解吩咐了一句,舉起千里眼往城牆上觀察。
「城中最少還有一萬多兵力守城,我問過了,斷了一條胳膊的那個就是付正南的弟弟付正明,他帶出來的一萬人馬算是他的私兵。慶元城方圓數百里都歸付正南節制,但下面幾個縣是付正明守著的,這次咱們南下,付正南急調付正明的隊伍都回慶元城戍守。」
吳一道看著對面大城微微嘆息道︰「一萬多兵力守城,城牆又這般堅固,不好打啊。」
「不好打的不是城牆,而是人心。」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一座城,就算再堅固,百余架拋石車砸過去,終究能壓住守軍。咱們還有繳獲的一門火炮,可以轟擊城門。就算是城門被堵死了,長久下去城牆也能轟坍塌下來一片。我現在擔心的是城中百姓的態度,慶元城里有一萬多守軍不足懼,四周郡縣的百姓都集中在城里,一旦百姓也上城防守……這一戰就不好打了。」
「大將軍有辦法?」
魏西亭問。
「盡力求快。」
方解道︰「百姓皆有盲從之心,若戰事很快結束,大軍入城,百姓們接受戰敗順其自然。若是耗費的時日久了,城中百姓要是有了同仇敵愾之心,不好打。這是咱們要打下的第一座城,說起來後面那些南燕人都看著呢。我以往破敵不留活口,這次倒是要改一改……來人!」
方解忽然想到一件事,轉頭吩咐驍騎校的人道︰「多取筆墨紙硯,找會寫字的士兵書寫短信,綁在羽箭上射進城內,告訴城中百姓,咱們南下是為報仇不為劫掠殺戮。只要付正南交出平商道的百姓和當初掠奪去的錢糧,就不會濫殺無辜。」
「大將軍……」
陳定南不解道︰「當初南燕軍隊進攻平商道的時候,付正南的人馬沒有北上啊。」
方解笑了笑道︰「但當初慕容永鐸掠奪的百姓有不少被付正南扣在慶元,物資也被截留了不少,這是當初慕容永鐸告訴我的。付正南斷然不會交出這些百姓和物資的,但城中百姓正會因此而心中憤怒。只要城中百姓和付正南不是一條心,破城不足慮。」
「喏!」
陳孝儒應了一聲,連忙吩咐人去做。
只半日,幾千封寫好的書信就被綁在了羽箭上。
「讓拋石車發射,壓制城牆守軍。」
方解下令。
簡單處理了下傷口的秦遠再次領命,帶著步兵列陣緩緩的頂了上去。上百架拋石車已經組裝完畢,隨著指揮將領的一聲令下,操作拋石車的輔兵們立刻忙活起來,絞動盤索,將大臂拉下,然後十幾個人抬著一塊巨石放上去。
隨著號角聲響起,上百架拋石車同時發威。
城牆上的守軍緊張的看著外面,當他們看到遠方拋石車揮舞起來大臂之後,立刻抬起頭往天上看,拋射過來的石頭越來越大,然後轟然落在城牆上!
石頭將城垛砸掉,躲在下面的南燕軍士兵連哀嚎都來不及就被碾成了肉泥。血在石頭下面緩緩的流出來,濃稠腥臭。當看到一塊巨大的石頭朝著這邊落過來,箭樓上的南燕弓箭手立刻嚎叫起來,他們驚慌失措的往下跑,一半人來不及下來就被石頭砸在廢墟里。有人直接從箭樓上跳下去,立刻就摔斷了腿。白森森的骨頭從小腿里刺出來,上面還掛著紅色的肉絲。
「躲在城牆後面!不要亂跑!」
付正南親自指揮,大聲的呼喊著讓手下士兵保持鎮定。說起來南燕人已經有幾百年沒有經歷過戰爭了,當初大隋的軍隊都沒有繼續南下,讓這片土地上的人得以免去災禍。這次,他們看到了戰爭的慘烈。
曾經有人說過,再大的天災,也比不上戰禍帶給人們的傷害。
或許天災凶猛,也不如戰爭的血肉模糊讓人更加懼怕吧。
轟的一聲,一塊巨石直接砸穿了城樓的屋頂掉進里面,躲在里面的弓箭手立刻就被拍翻了三四個,有的人整個被壓在大石頭下面,有的人則是半個身子被壓住,一個看起來四十歲上下的漢子被壓住了一只腳,一邊呼喊著一邊使勁往外抽,幾個人慌亂的爬過來想救他,拉著他的胳膊肩膀使勁往後拽, 嚓一聲,本來就被砸斷了腳踝終于被扯開,腳留在大石頭下面,腿被拽了出來。
血在地上留下了一道痕跡,就好像腿腳之間戀戀不舍的聯系。
拋石車不斷的發射著石塊,看起來黑旗軍似乎是想將城牆上的守軍全都砸死才會進攻。被幾十個護衛團團護住的付正南透過城垛縫隙往外看著,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他眼睜睜的看著一塊大石頭飛過了城牆落在城內,城牆里面的預備隊那邊立刻傳來一片哀嚎聲。
我能守住慶元嗎?
付正南在心里問自己,卻給不了自己答案。
「停了!停了!」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城牆上東倒西歪的人們這才發現天空中沒有大石頭繼續落下了。躲在城垛下面的士兵們小心翼翼的直起身子往外窺視,一個被碎石擦破了臉的士兵慢慢的把頭探出去往外看,發現敵人的拋石車確實停下來之後忍不住發出一聲歡呼,可這喊聲還沒有結束,一支羽箭噗的一聲戳進他的眼窩。
「小心!」
「箭陣!」
抬起頭往外看的南燕軍士兵嚎叫著再次伏倒,因為他們看到了城牆外面密密麻麻的箭陣。
羽箭整齊的離開弓弦,密集到遮天蔽日。黑壓壓的一片飛上了城牆,牆上立刻就鋪了一層白羽。
這樣密集的箭陣攻擊下,城牆上的守軍根本就抬不起頭。
「還擊!」
付正南推開身邊的親兵,跑過去一腳把縮在牆垛下面的守軍踹開,親自操作弩車還擊。在他的帶動下,城牆上守軍終于開始還擊,弩車和弓箭手開始運作起來,雖然被之前拋石車砸壞了不少,但城牆上的弩車依然還有一大半能夠使用。對于箭陣來說,弩車的殺傷力可想而知。
可就在城牆上的反擊才開始沒多久,他們驚訝的發現城外的箭陣竟然退了!
「咦?」
一個士兵看到同伴尸體上扎著的羽箭有些異樣,拔下來看了看發現上面綁著一個紙條,紙條已經被血跡染的模糊,不過依然能看清楚上面的字跡。
「你在看什麼!」
一個隊正過來一把將那紙條奪過去,看了一遍後臉色立刻變了。
「報仇……他們是來報仇的……是來拿回他們被搶走的東西的。」
這個隊正嘴里喃喃著看向城外連綿不盡的隊伍︰「我們……究竟是招惹了什麼啊!」
……
……
當羽箭上綁著紙條的事被付正南知道的時候,已經有不少士兵都看過紙條了。一個偏將拿著帶血的紙條跑過來找到付正南,付正南看過之後氣的手都在顫抖。
「無恥!」
他一把將紙條甩開︰「傳我的軍令,凡有人敢私下議論這件事者,立斬不赦!告訴士兵們,這是敵人想到的離間計!不要相信他們的話,我要是交出那些百姓就要打開城門,到時候城門來了,他們立刻就會殺進來!」
這個偏將本來還想勸付正南幾句,干脆把那些百姓和物資交出去算了,听付正南這樣暴怒著嘶吼,他沒敢說出來。當初慕容永鐸帶兵掠奪的百姓和財物,慶元城確實沒少截留。南燕,尤其是南燕北邊的幾座大城,人口確實比較稀少。大隋平商道那邊雖然賦稅不輕,但比起南燕好的多了,百姓們生活富足。
尤其是行走在大隋的商人們,總是會描繪平商道甚至更遠處的隋人生活是多麼的安逸富足,以至于大批的南燕百姓偷偷跑去大隋那邊。而大隋的邊軍對于這種事從來不會阻止,而西南地方上的官府自然也不會阻止,他們都巴不得南燕人逃過來的更多一些。
這樣一來,南燕北邊的幾座大城百姓越來越少。
所以付正南看到慕容永鐸派人送回來的人和東西自然眼紅,城中百姓,現在有近兩萬人都是大隋平商道的百姓。
他下令收集所有的紙條都燒掉,不許人議論。可這樣的事根本就阻止不住,很快,隋人是來要回百姓和物資的事就傳揚出去,不到一天,城內就開始有這樣的流言出現。到了第二天的時候,這件事傳播的程度已經可以用瘋狂來形容。
「城外的隋軍說了,只要交出隋人和當初掠奪來的物資就不殺人!」
「城主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想保住那些錢物!拿咱們的性命根本不當回事!」
「我可是听說了,那個領兵的姓方的將軍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真要是城主拒絕了他,只怕城破之日咱們都難逃一劫啊。」
「我還听說,當初那個姓方的說過五殺……咱們老百姓只要不上城牆幫助守軍守城,就不會對咱們動手,若是有人協助守城,株連九族啊!」
「要活命!不要隋人!」
「要活命!不要隋人!」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就有數千百姓聚集在城主府外面高呼。付正南沒有想到,這件事居然這麼快就流傳開。他想解釋,可他知道根本就解釋不清楚。他比誰都清楚,只要打開城門,黑旗軍立刻就會沖進來奪走他的一切。他更不理解,這件事怎麼能這麼快就傳播開,那些平日里對自己畢恭畢敬的百姓,怎麼會有勇氣聚攏起來抗議?
南燕軍隊封鎖了城主府外面的街道,不許人靠近,可是百姓們依然聚在遠處高呼。士兵們面面相覷,其實他們也在想,如果真的把那些人和東西還回去,會活下來嗎?他們忍不住想到了方解說的五殺,凡攜帶兵器者,殺!有不少人下意識的看向手里的兵器,然後打了個寒顫。
「輪到咱們了!」
成功慫恿著百姓們走上街頭抗議,隱藏在人群中的一些人臉上浮現出笑容。
他們是驍騎校的人,他們一直在等待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