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在虞嘯頭頂挽了個刀花,然後重新回到方解身後。以一種屈辱姿勢趴伏在地上的虞嘯不敢抬頭,方解正背對著陽光,他怕抬頭就會被某些東西刺痛自己的眼楮。
「你不如殺了我」
他說
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嗓子里有一股血腥味在不停的往上反。
轟的一聲,城牆上有爆開一團煙霧,緊跟著一顆炮彈朝著這邊筆直的轟了過來,這次倒是瞄的很準,若不是方解發現的快一腳將虞嘯踢開,炮彈就在虞嘯後面炸開。以為得手的幾個洋人在城牆上歡呼起來,等煙塵散去他們才發現那個敵人依然還筆直的站著,只是已經在幾十米外而已。
「那個……是人?」
一個羅斯國人指著方解的手指在發顫,無論如何他也不相信敵人還沒死,他眼睜睜的看著那顆炮彈在兩個人身邊炸開,按照常理那兩個人應該支離破碎才對啊!可是,那個穿黑色長袍的家伙依然活著,活的很好。
「不算……是人吧?」
另一個羅斯人喃喃道。
方解再次走到虞嘯身邊,低頭看著他。
「你是想侮辱我?」
虞嘯問
方解看著他的眼楮︰「你想的是偷襲我?」
虞嘯不答,神情卻更加頹然。
方解伸手捏住虞嘯的脈門,拎著他往城牆那邊走,城牆上的守軍一個個如臨大敵,全都把弓弦拉開隨時準備放箭。而方解卻好像根本就看不到他們似的,筆直的走到城下才站住。一個弓箭手或許是壓力太大,嗖的一聲羽箭放出來,這就好像拔開了水桶的塞子一樣,水桶里的水全都倒了出來。
一個人放箭,很多人下意識的跟著松開了弓弦。
上百支羽箭朝著方解飛了過來,但也許是因為緊張的緣故,羽箭的精準度實在不能恭維,只有六七支羽箭還算瞄的比較準確,被方解用朝露刀接連蕩開。
被拎著走的虞嘯面如死灰,就好像被抽走了全部生機。
「你不如殺了我!」
這是他第二次說這句話。
方解低下頭看著他,用只有兩個人能听見的聲音微笑道︰「我幫你做了一場大戲,若是殺了你豈不可惜?我可等不得兩年,你也在封平沒有立足之地,從你約我見面我就知道你在想什麼,所以我才說要成全你。今夜我打開北門的包圍,能帶走多少人就看你的本事了。念在你做了這一場大戲的份上,我不殺你,你能走多遠走多遠。」
虞嘯的臉色立刻變了,不可思議的看了方解一眼。
「寄人籬下的滋味不好受,我知道。」
方解語氣平淡的說道︰「你比我想象中要聰明。」
虞嘯苦笑,眼神里卻恢復了幾分生機︰「說話算話?」
方解點了點頭︰「一言九鼎。」
他抓著虞嘯的手臂往上一掄,虞嘯的身子飛起來,他在半空打了個旋兒,手在城牆上攀爬了兩下隨即落回城頭。方解看著那身影飛回去嘴角挑了挑,然後舉步往回走,城牆上的守軍有些發傻,這次所有人都忘了放箭。走出去幾十步之後方解忽然又停住,在地上找了找撿起一塊石頭,轉身朝著城牆上瞄了瞄,然後嗖的一聲把那塊石頭擲了上去。
這一下力度奇大,那石頭在空中劃過一道筆直的痕跡,然後 的一聲把一個羅斯國人的腦袋砸的稀爛。
「我比你都準」
方解朝著城牆上比劃了一個中指,根本就不在意這個手勢在這個時代是不是也有國際意義。
「爺……我給你丟臉了!」
虞嘯苦著臉跪下去,對朱撐天磕了個頭︰「卑職丟了你的臉,也丟了封平城的臉,請爺責罰。」
朱撐天卻好像沒有生氣,伸出手扶了虞嘯一把︰「這樣也好,你從始至終心里就有個魔,這個魔叫做不甘。你總是覺得方解不如你,從這次之後你應該不會再這樣想了。我記得和你說過,有一個強大的敵人不一定都是壞事,最起碼可以讓你知道目標在哪兒。」
「卑職……」
虞嘯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回去休息吧,今天方解應該不會再進攻了。」
朱撐天擺了擺手說道。
虞嘯起身,愣了一會兒後轉身往城下走。才走出去十幾步又被朱撐天叫住,他回頭看想朱撐天。這位盔甲穿戴的一絲不苟的老者對他搖了搖頭語氣有些沉重︰「第二炮,不是我下令發射的。」
虞嘯心里一震,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就走。
朱撐天看著他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氣,然後指了指那幾個羅斯國人︰「都殺了吧,人留著沒用,東西先留著。火炮……只有一門,無力改變戰局。這些洋人的東西是好東西,我想,多少年之後,這種東西會成為戰場上的主要武器吧?或許過不了多少年,你們手里的長矛和羽箭就沒有用處了,如果我有幾百門炮……」
他沒繼續說下去,似乎有些傷感。
……
……
黑旗軍的人馬將方解迎回去,轉回大營。
吳一道看了一眼方解,欲言又止。
「侯爺想問我為什麼不殺他?」
方解笑了笑問道。
吳一道點了點頭︰「這個人是虞滿樓的兒子,我對他頗了解,對虞滿樓也很了解。說實話,他和虞滿樓的性子沒有一處相似的……虞滿樓雖然造反,但那是因為怡親王楊胤對虞滿樓有大恩,虞滿樓明知必敗卻還是跟著怡親王楊胤反了,是他還恩情。那是個重情義的人,給楊胤陪葬委實可惜了。可他這個兒子……哼」
「嗯?」
方解對這些事倒是不清楚︰「楊胤對虞滿樓有恩?」
「是」
吳一道回憶了一下後說道︰「虞滿樓這一輩子最在意兩個人,他的妻子和虞嘯。他妻子本就體弱多病,但為了給虞家延續後代還是偷偷了懷了孩子,虞嘯知道的時候她已經有了幾個月的身孕。到了生產的時候,他妻子在鬼門關走了一趟,若不是楊胤派人送去靈藥續命,只怕就死于難產了。自此之後,虞家和楊胤往來很親密,當然,是私底下隱秘的事,畢竟先帝對朝臣和王公私交很厚這種事很忌諱。」
「不過虞滿樓的妻子雖然命保住了,但身子更加虛弱起來。楊胤為了拉攏虞滿樓,請了不少郎中診治送了不少天才地寶。那個時候楊胤還是皇子,一心想登上皇位,虞滿樓已經是大將軍手握重兵,他支持誰,誰手里自然多了一個沉重的籌碼。再後來,楊胤又請來修為不俗的江湖客指點虞嘯修行,私底下如對自己孩子一樣對待虞嘯。」
「虞滿樓的妻子雖然只多活了幾年就病故,但對楊胤一直很感激。後來,虞滿樓因為和江都的案子有些牽連,險些入獄,是楊胤在先帝面前多次求情,先帝本來也不想處置他,就順著這個台階下來,沒有追究。虞滿樓對楊胤更加感激,所以才會有後來明知必敗的那一場兵變。」
方解點了點頭︰「這些事倒是沒有耳聞,不過一直听說虞滿樓為人比較溫厚。」
吳一道嗯了一聲︰「我說次子歹毒,沒有一點他父親的模樣是因為後來的事……怡親王事敗之後,虞滿樓被抄家滅門。以虞滿樓的心思既然早就知道兵變不會成功,自然早早做了安排。他在兵變之前就安排虞嘯和他的妹妹逃走,其中還有虞嘯的三個庶出的孩子。」
「這個虞嘯……」
吳一道啐了一口︰「為了讓自己能順利逃月兌,故意讓他妹妹和虞滿樓那幾個庶子的行跡暴露,他卻趁機月兌身。他自己放出去風聲將落腳點露了,大內侍衛處的人將他妹妹等人一並拿下,他則想辦法溜出了長安。他知道大家一起走出城的可能很小,所以用他妹妹和那幾個兄弟做盾牌,換了他一條命。」
方解眼神一變,點了點頭︰「記住了。」
吳一道繼續說道︰「後來大內侍衛處的人因為沒有抓到他而大為惱火,全城搜捕,他月兌身之前曾故意跟他妹妹等人說要去某地,果然,那幾個人沒挨住酷刑招了,大內侍衛處的人蜂擁而去,卻撲了個空。那本就是他故意為之,他根本就沒去那里。後來,皇帝問的緊了,大內侍衛處的人沒有辦法,就找了個死囚替代虞嘯,對朝廷上報已經抓住他了。」
「這些事,我還是听羅蔚然說的。」
吳一道微微嘆息︰「所以我才說,虞滿樓那樣光明磊落的人,怎麼會有這樣一個狼心狗肺的兒子!」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了笑︰「正因為這樣,我才把他放回去了。」
吳一道沒理解︰「這正是屬下不解之處,這樣的人應該立刻殺了才對,主公怎麼把他放回去了?」
「雖然我不知道他有這樣的過往……」
方解笑了笑道︰「但在演武院的時候,我便看的出來此人心性如何。他這次約我相見,哪里是想殺我?」
吳一道愣了一下,忽然明白過來︰「他來封平投靠朱撐天,第一是因為遠離大隋,第二是因為此人不知道他底細,第三是因為朱撐天手里兵強馬壯。說他來投靠,還不如說他是來投機的。他肯定存了殺朱撐天取而代之的心思,若沒有咱們攻城,或許最多兩三年他就會動手。」
「這樣的人心思如此狠毒,對自己卻極好,他見大軍圍城,計算後覺得封平守不住,所以開始準備後路了。他約主公見面,是為了麻痹朱撐天!他才不想陪著朱撐天陪著封平殉葬,連親人都能拋棄的人怎麼可能顧及感情?他想逃,但缺少機會。」
「嗯」
方解點了點頭︰「他出手沒盡全力,我就猜到他的意圖了。兵符一定在朱撐天手里,他要走,卻又不甘于自己走,想帶著朱撐天的人馬。所以他只能殺了朱撐天,然後以兵符調動人馬,趁亂逃離封平,至于這座城他已經不在乎了。他和我交手不是為了展現實力,而是為了隱藏實力。讓朱撐天以為他的修為不過如此,他才有機會。」
「不出意外的話,今夜他就會動手刺殺朱撐天,偷兵符,逃離封平。所以我對他說,今夜將北門的圍堵放開一條口子。」
「陳定南」
方解回頭吩咐道︰「帶你的人馬,今夜在封平南門候著。出來多少殺多少,一個不要留。」
「喏!」
陳定南答應了一聲,卻忍不住心里嘀咕了一句︰大將軍不是說今夜在北門放開一條口子嗎,為什麼要在南門設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