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城
大軍到達沛城的時候正是午後,方解下令軍隊就在沛城外面休息,卻沒有建造營地。由此可見,他並沒有打算在沛城停留很久。作為大商國的祖地,慕容家的崛起之地,沛城被賦予了很多神話傳說,但卻並沒有傳說中的神靈來保護這里。
在商國立國之後不久,關于慕容家是神靈後裔的傳說就開始蔓延出來。有人曾經說大商開國皇帝出生的時候天上有祥瑞出現,神龍在慕容家宅上空盤旋久久沒有離去。還有人說那孩子降生的時候,天上有一顆紅彤彤的大星直直的墜入慕容家院子里,紅光照亮了半邊天。還有人說那天有一尊身穿金甲的天神出現,站在雲端俯視大地。
這些神話其實都是謊話,隨便翻翻史冊這樣類似的故事就能找出來幾十個。幾乎每個朝代都會有,而且絕不止一個。但凡是個能在史冊上留下濃重一筆的人物,哪個背後沒有點玄而又玄的故事?
城破之後黑旗軍就控制了慕容家的祖宅還有皇宮,雖然祖宅里已經沒有什麼慕容家的人,但他們沒有一個受傷,黑旗軍的士兵甚至沒有進門。士兵們封鎖了附近的幾條街,據說有趁亂想來這里偷些東西的潑皮都被就地處死。
有人不理解為什麼方解對其他大戶世家那麼心狠,為什麼偏偏下令保護慕容家的祖宅。不理解的人,都不認識曾經跟在方解身邊的那個叫大犬的漢子。
秦遠和夏侯百川帶著眾將在門口迎接,黑旗軍的將士們在方解入城的時候爆發出一陣歡呼。
這是黑旗軍拿下的第三座大城,而從對慶元城動兵開始到現在才半個月時間。這種速度,可以用摧枯拉朽四個字來形容。
楊沁顏默默的看著那個身材挺拔的年輕男人在歡呼中進入沛城,她沒有讓方解跟部下介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特別想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來仔仔細細的看看這個叫方解的男人,看看他是如何成功的。
大隋天佑皇帝楊易對方解的態度很矛盾,矛盾到連皇帝自己都有些不理解。他總是覺得方解這個年輕人可以用,可以重用。卻又總是在某些關鍵的時候把方解拋棄,可能連皇帝自己都不明白到底在擔心什麼。
但楊沁顏不知道她父親的想法,那個時候的她還只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公主殿下。
比方解先來一天的魏西亭一邊走一邊匯報已知的情況,因為方解的步伐比較大,他不得不小跑著才能跟上。一群身穿鐵甲的戰將跟在後面,看起來更顯得最前面的方解氣勢威嚴。
「秦將軍和夏侯將軍對部下約束極嚴格,所以沒有士兵騷擾百姓。地方上的治安也維持住,百姓們雖然惶恐不安但沒有人作亂。沛城原來的官員都在府衙里關著,屬下已經核對過人數,府庫和糧倉還沒清點出來,不過已經快結束了。」
方解點了點頭,他知道如何帶好一支軍隊,也知道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拉攏民心。他不是那些根基深厚的一方豪杰,他不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獲得那些世家大戶的支持,所以他選擇站在另一邊。
任何一個有底蘊的世家大戶都不會輕易的選擇站隊,更不會輕易的付出全部來支持一個外人。但百姓們可以,只要你讓百姓們感覺到你的善意和你為他們帶來的好處,他們就會支持你,最起碼不會在背後戳你一刀。
方解沒時間也沒興趣去低三下四的拉攏那些大戶,他更願意讓百姓獲得好處。
而士兵們沒有趁亂奪財,是因為他們根本不需要。勝利的時候不能控制士兵以至于造成混亂的例子比比皆是,但到目前為止黑旗軍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那是因為方解的嚴厲和寬厚。
嚴厲是軍律,寬厚是獎賞。
方解為了盡快穩固自己所打下來的地方,在不可能得到世家支持的情況下選擇讓百姓支持,最強大的手段除了分田之外還有分錢。那些被屠滅的大戶哪一家不是家財萬貫?這些銀子糧食方解從來都是軍隊留一半,剩下的一半分給當地百姓。
這就是收買人心,沒有什麼可掩飾的。
而軍隊留下的那一半,一部分獎賞給將領,大部分都平均分給了每一個士兵。所以可以這樣說,黑旗軍的士兵們是當世所有軍隊中最富裕的人。方解會派人將這些錢財的數量清點公布,士兵們分得的那部分提前讓他們知道,這樣一來,每個人自己得多少算算就差不多。
然後方解會派人馬將這些東西送回去,交給地方官府分發這士兵家里。
驍騎校的人會全程盯著,以防地方官吏從中貪污。
從一開始方解就制定了這一整套規矩,並且嚴格的按照規矩執行。用他的話說,人無信不立,如果想指揮好一支軍隊,手下要做到讓士兵們絕對的相信自己。
毫無疑問,方解做到了。
可是,這樣的獎勵制度,也就只有黑旗軍才能施行,其他任何軍隊都不可能這樣做。所得的戰利品一般都會被領袖囤積起來,用以發展。黑旗軍之所以能這樣幾乎百分之百的將戰利品獎勵下去,是因為方解身後有一個龐大的機構在運轉著,黑旗軍從來不取錢。
這個機構,叫貨通天下行。
而事實上,黑旗軍和貨通天下行之間相輔相成。貨通天下行為黑旗軍提供強大的後援,而黑旗軍擴充的領地,就是貨通天下行獨霸商業的新的市場。
在大隋內亂開始的時候,沒有人注意這個叫方解的少年,誰也不會想到,幾年之後反而是這個最不起眼的小人物發展的速度最驚人。或許,這正是散金候吳一道最讓人欽佩的地方,他比所有人都更早的看出了方解的潛力。
「帶我去慕容家。」
他吩咐了一聲,似乎根本就沒有听清楚魏西亭匯報的那些數字。
……
……
慕容家的人不會對方解有什麼感恩戴德的態度,當然不會傻到表現自己的強勢。說起來沛城里已經找不出一個純粹的慕容氏血統的人,自從大商定都雍州之後這里也就只剩下了一種象征意義。方解到來之前,慕容家祖宅里的人已經全都倒了外面躬身迎接。
走到門口的時候,方解忽然又改變了主意,看了一眼慕容家門上懸掛的匾額,沉默了一會兒後轉身離開。
因為他忽然覺得,這里的人其實和大犬一點兒關系都沒有。那些站在門口迎接他的人要麼裝作謙卑恭順要麼裝作冷漠淡然,那麼多的假面,哪里有大犬一點兒影子?方解這才醒悟,自己想念的只是那個邋遢漢子,而不是慕容這個姓氏。大犬姓慕容,可他只是大犬,和慕容無關。
「魏西亭」
「屬下在」
「你負責三城所有事物,從今天開始張貼告示,招募新兵。按照黑旗軍的規矩來,寧缺毋濫。」
「喏」
魏西亭答應了一聲,亦步亦趨的跟在方解身後。
「朱雀山大營那邊的輪換已經結束,第二批援軍會開拔向南。這三座城不但要治理好,過一陣還是援軍的給養補充之地。等大軍到了雍州,會有先行人馬知會你。」
「屬下謹記」
方解嗯了一聲,也沒有什麼再交待的隨即往城主府那邊走去。眾人都看得出來,他似乎有些失去了興致。
當初黑旗軍剛在朱雀山建立大營的時候,招募了大批的新兵在朱雀山西南那片沃野上開荒種田。當初是孫開道負責此事,後來孫開道被逐漸隔離出朱雀山權利系統之外,這件事就由獨孤文秀過問,再後來獨孤文秀被調往南燕,這件事由軍方直接負責。據說在信陽城受了重傷的崔中振回到朱雀山大營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屯田那邊的事操持起來。
當初屯田養兵,那些開荒的士兵就是黑旗軍的預備役,一邊種田一邊訓練,如今已經兩年過去,這些兵已經可以用了。大批的新兵將補充到屯田那邊,開始輪換。已經有能力參戰的軍隊從屯田點出來,整編之後回朱雀山大營分派。而留守朱雀山大營的人馬,則大部分調往南邊。
方解這段日子在南邊征戰,但對朱雀山大營里的事也沒有全都放下。本來留守大營的兵力超過五萬,再加上精選出來一批新兵,這支生力軍是方解的第二批援兵。第一批援兵,是獨孤文秀從信陽那邊直接調回來的。
看起來,這種輪換只是很早之前就已經制定好的事,可在這個時候輪換,怎麼都透著一股子耐人尋味的意思。也就是說,現在朱雀山大營里已經沒有之前的老兵留守了,換進去的全都是屯田之地訓練出來的新兵。
而且為了分派新兵,朱雀山大營兵力原有的建制也被打亂重新整合,每一支人馬都編入了一定數量的新兵,從表面上看這也無可厚非。老兵和新兵混合編隊,是為了讓新兵迅速的適應戰場。但有個細節格外的引人注意,那就是新兵之中不少人居然被安排了中層軍官的職位,這在以往很難見到。
于是,有心人看出了一些非同尋常的東西。
輪換之後,朱雀山大營原來的那些將領們,手里的兵馬都不是自己一直帶著的了。而這次調往南方的隊伍中,夾雜了大量的新兵,換句話說,那些將領現在指揮手下的隊伍就不似以往那樣如臂使指。
更讓人覺得意義很深的地方在于,留守朱雀山的將領幾乎全部被調往南邊,而且方解下令,諸將領互換領兵。其中一批人雖然留在了朱雀山大營,但他們手里的兵權卻沒了。
這個時候人們才開始懷疑,崔中振真的是因為重傷才回到朱雀山大營的?如果他真的重傷,怎麼會在悄然間把這些事安排的如此妥當?方解的軍令一到,崔中振立刻就開始調度,短短時間內就完成了軍隊輪換,這速度不得不說令人震驚。
這其中的事,只怕只有方解明白。當然,還有兩個人明白,那就是一直在操持此事的獨孤文秀和崔中振。
原來坐鎮朱雀山大營的羅蔚然被方解重新請出山,與陳搬山和諸葛無垠兩人帶領大軍從陸路南下。朱雀山所有事物,崔中振已經全面接手。
南邊戰場上風起雲涌,北邊大營里似乎也是暗流激蕩。
平靜之下,誰也不明白方解到底在考慮什麼。
也許有人明白,所以心里開始不踏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