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城北三十里
有些出乎南燕人預料的是,黑旗軍並沒有對大理城四面圍住,而是只在北門外安營,黑壓壓的連營看起來讓人心悸,城里的人誰也沒有料到黑旗軍竟然這麼快就殺到了大理城下。金安告破之後,慕容恥不是沒有想過調派軍隊擋住黑旗軍,但滿朝文武就沒有人站出來舉薦出一個能打贏這一仗的可靠人選,事實上,是他們誰也不願意帶兵出戰。
所以慕容恥有些後悔,後悔于自己的猶豫。
如果當初增兵金安的話,黑旗軍的進度不可能這麼快。
看著下面那些朝臣臉上的驚慌和畏懼,慕容恥忍不住冷笑。就在剛才,禮部尚書,吏部尚書等六部尚書,再加上三省高官聯名上奏,請他下旨棄城!滿朝文武,居然只有那個前陣子被他責罵了一頓的御史台都御使一個人聲淚俱下的請求死戰到底。滿朝文武只有一個人求戰全都請他逃走……這是何其無恥何其膽怯的諫言,慕容恥都想不到這些人哪里來的厚臉皮!
他不是看不破這些人的齷齪心思,所以他覺得惡心。
這些人都不在乎他這個南燕皇帝是否還是皇帝,只要他們的家業能夠保存就足夠了。方解在金安忽然改變了策略無疑是攻向大理城的第一個殺招,筆直的攻進了那些朝臣的心里。方解在金安沒有再殺人,而是保護了金安城主寧浩一家,甚至沒有拿走寧浩一個銅板的家產!
這個消息,對于南燕朝廷的這些大人們來說無疑是可以有另外一個選擇的信號。當方解南下大殺四方的時候,這些朝臣好不容易表現出來了一絲同仇敵愾瞬間就瓦解的七七八八。雖然慕容恥知道他們的同仇敵愾不是因為燕國也不是因為他這個皇帝,而是為了自己,但這對于他來說畢竟是件好事,可惜,方解只是放了一個城主,就讓這團結背後的虛假提前暴露了出來。
南燕之弱,其實根本在于分化。地方不服從朝廷政令,那些世家大戶也是勾心斗角,更別提對他這個皇帝有多少尊重了。如果那麼多世家大戶地方豪強聯合起來,未必擋不住方解的黑旗軍。
所以,慕容恥有一陣子甚至沒有了擔憂,他覺得只要朝臣們團結一心,黑旗軍再強大又有什麼可怕的?
現在,方解用這樣的方式松動了那些朝臣們本就不堅固的決心。
「陛下!」
禮部尚書上前一步抱拳道︰「陛下,黑旗軍兵鋒正盛,此時硬憾實為下策。大理城雖然城高牆厚,但天長日久難免有失。至于那些洋人……更是不可信任。陛下萬金之軀,萬萬不能涉險。臣以為,當趁著黑旗軍沒有四下圍城之際,陛下親率大軍退出大理。」
他雖然注意到了慕容恥的臉色不好看,但到了這會他索性一口氣說下去︰「陛下,臣以為,若是陛下退出大理,賊兵進駐必然心浮氣躁,必然得意萬分,那個時候賊兵心生懈怠輕慢,反而是最好的反擊時機。陛下的退避不是放棄,而是為了最後的取勝……大理之南還有十幾座雄城,還有很多軍隊,若是聯合起來,黑旗軍還能一直勢如破竹下去?」
「臣請陛下,退出大理,下旨南邊各城的城主帶兵護駕,到時候就能組建一支強大的軍隊,取勝,也只是時間用的稍微多些而已。」
兵部尚書道︰「陛下,臣也覺得如此方是上策。」
慕容恥冷冷笑了笑道︰「這法子確實不錯,但朕有個更好的,最快最直接,可以保住這大殿里大部分人無虞。城牆都不會裂一塊磚,你們也不必損一個銅錢。」
「陛下有何良策?」
立刻就有人問道。
慕容恥冷哼一聲道︰「朕將自己綁了送到黑旗軍大營里去,你們這些人就都能得以保全了,你們覺著,朕這計策如何?」
這句話一出口,下面人頓時鴉雀無聲。
慕容恥嘴角挑起來的笑容里都是譏諷︰「不久之前,方解派了使者來的時候,你們一個個還喊著要與大理城共存亡,與大燕國共存亡,怎麼,這才幾天過去,心思就都變了?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心里想的是什麼,你們是看到寧浩都能帶著家眷家產平平安安的離開了,你們也想那樣對吧?」
「可笑!」
他的視線掃過群臣︰「方解的軍隊還沒亮出刀子,黑旗軍的雲梯還沒架上城牆,你們就被人家的給擊敗了。他只用了這樣一招算不得高明的手段就讓你們心里長了草,我真不知道是該稱贊敵人的狡猾還是咒罵你們的無恥!寧浩就算還活著也不過是一條被圈禁起來的沒牙老狗,你們呢?覺得方解會放過你們?」
下面人鴉雀無聲,面面相覷。
「朕一直忍著你們,讓著你們,是因為朕覺得只要朕表現出足夠的耐心和寬容,你們這些人就能被朕感動,齊心協力的把大燕國打造成天下強國。哪怕不能實現這樣的目標,最起碼也能讓大燕國上下一心如鐵板一塊,誰也別想撬動大燕國的根基!可是朕錯了,你們的心都是萬載的寒冰做的,朕就是再容忍也暖不了化不開!」
「朕可以告訴你們,你們都死了心吧。」
慕容恥站起來大聲道︰「朕已經下旨封堵大理八門,任何人沒有朕的旨意都不能出城否則格殺勿論!朕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沒能治理好大燕,但朕最起碼還能治理好朕的都城!還記得朕登基的時候說過的話嗎?」
他掃了一眼下面的人,冷笑著說道︰「與榮俱榮,與亡共亡!」
……
……
方解抬登上瞭望塔,用千里眼看了看大理城。當看到這座城的時候,記憶一下子全都從腦海里涌了出來。他在這里渡過了逃亡最初的那幾年,雖然活的小心翼翼但還算安穩。那個時候保護他的人對他都沒有什麼好臉色,包括沉傾扇包括沐小腰也包括大犬。
誰能想到,後來的會發生那麼多事?
看起來,這座城就和當年他離開的時候沒有任何區別。只是城牆上的守軍顯然多了不少,方解還看到了架設在城牆上的火炮。
「主公」
陳孝儒爬上瞭望塔叫了一聲︰「慕容恥給了回信。」
他遞上來一封信,方解打開看了看,上面就五個字。
願與君一戰
方解笑了笑,將信隨手丟在一邊︰「當初我決定南下的時候,不少人都對我說慕容恥太狡猾,大軍攻到大理城的時候只怕他早就帶著人馬一頭鑽進大山里了,茫茫十萬山,想要圍剿都難。可是……他怎麼可能逃?」
「他逃了,躲進山里,出來的時候他還是皇帝?丟了大理,他什麼都不是。他會去投靠那些地方世家?那個時候誰還敢收留他?所以從始至終我就知道,慕容恥一定不會逃。大理在,他就是南燕的皇帝。他棄了大理,就別想再回到從前了。」
「咱們的人進去了嗎?」
方解問
「進去了,應該很快就會和城里的驍騎校聯絡上。」
陳孝儒回答道︰「跟著信使進城,藏在馬車底下,一共四個人,再多的話就會被察覺。雖然人少,但是屬下精挑細選出來的得力人手。」
「嗯」
方解點了點頭︰「城中的驍騎校大概有多少人?」
陳孝儒道︰「大概有三四十人,那個時候驍騎校人手緊張,能抽調的就這麼多,混在被擄走的平商道百姓里,十之八九應該都在大理。不過屬下估計著還有人沒進城,難民的隊伍到了大理應該被監管的就會有所松懈了,以驍騎校的機警和身手偷偷從隊伍里撤出去不算太難。如果外面有人的話,很快就會來軍中報到了。」
方解點了點頭︰「現在我想知道的是慕容恥身邊有沒有什麼大修行者護著他,這個人必須擒住。」
「消息應該很快就能出來,混進去的人帶著信鴿。」
「嗯」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問道︰「援軍那邊有什麼消息了嗎?」
陳孝儒垂首道︰「羅蔚然帶著援軍已經進了雍北道,預計著再有最多二十天也就到了。一路上過來的時候沒察覺有什麼一樣,替換下來的那些貨通天下行的人,也都被吳一道下令調回來,人一回來,立刻就開始審訊。」
方解道︰「這些人驍騎校不要插手去審問,最起碼明面上不要插手。如果插手,難免會讓貨通天下行的人以為咱們信不過,索性就都交給散金候處理。」
「屬下明白,但人數那麼多,路上丟一兩個人也不算什麼。」
方解笑了笑︰「手腳干淨些。」
「主公放心!」
陳孝儒抱拳道。
「燕狂就快回來了,留下木三一個人在長安城有些勢單力孤。他夠機靈,缺的是信心,人多些,他心里也踏實些,你選派得力的人手去長安,保護木三的安全。現在不打長安城,但以後肯定會打,木三留在京城里早晚會有大用,不能有失。」
「喏!」
「許孝恭和劉恩靜到了之後,立刻帶他們來見我。」
「喏!」
「安德魯到了嗎?」
「最遲明兒一早就到了,不出意外的話今夜就能趕來。」
「火器工坊那邊有消息了嗎?」
「送回去的炮彈已經拆開研究,工坊的工匠們說只要有樣本,照樣子制造其實不算太難,不過還是工坊規模上制約了產量。而且當初建造工廠的時候,是按照羅斯公國的制造水平建造的,現在找到了更好的東西,很多基礎建設都得改造。」
「那就盡快改,雍州還不算穩固,所以火器工坊還不能離開朱雀山大營。」
方解想了想問道︰「在牟平城的是誰?」
「是千戶左鳴蟬。」
陳孝儒回答︰「很沉穩的一個人,而且心思也靈動。」
「讓他和貨通天下行的人一塊想辦法,最好弄幾個奧普魯帝國的火器工匠回來。等安德魯到了之後,讓他來負責審訊……記住,城破之後,那些洋人盡量抓活的,火器改進還需要這些人。安德魯來審問他們,是最合適的人選。給左鳴蟬送信的時候,讓他也多留意一下牟平的動靜,如果牟平城里出現洋人和楊順會或是沐府有什麼聯系,立刻加急來報!他已經去了有一陣子依然沒有消息回來,看來不管是沐府的人還是楊順會對我的提醒都不怎麼在意……大意,從來都是失敗的先兆。」
「喏,屬下回頭就吩咐人去辦。」
「還有……」
方解停頓了一下後說道︰「派人趕回去援軍中,傳我的軍令讓陳搬山為主帥,諸葛無垠為副帥,接管大軍指揮,請羅蔚然先行來這里見我。」
陳孝儒臉色變了變,隨即垂首道︰「屬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