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文極和羅蔚然在一邊竊竊私語,吳一道走到方解身邊壓低聲音問道︰「主公,就算這事事出有因,但究其根本羅蔚然還是在毀黑旗軍的根基。屬下這樣說似乎有些落井下石,但……難道就這樣把他們帶回去?以侯文極和羅蔚然的修為心機,留在黑旗軍中終究是心月復大患。」
方解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吳一道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屬下來解決?」
方解看了他一眼,還是沒有說話。
吳一道看了一眼方解的臉色,然後轉身走向羅蔚然。
遠處,侯文極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我早就說過,現在已經不是咱們坐在大內侍衛處的書房里隨隨便便算計一下,就有一群人倒霉的時候了。你總是這樣自負,以為所有事都在自己掌控之中,這是在大內侍衛處多年養出來的毛病,一時半會兒估計也改不了。可那個時候好歹還有我在你背後幫你擦,你有什麼紕漏的事還得我來幫你補上。沒有我,你現在做事真的越來越沒境界了。」
羅蔚然看了他一眼︰「你跑去西北這麼久,怎麼還是一點都沒變?」
侯文極攤了攤手說道︰「先帝當初說過,我就是你的影子。你可曾看到過影子騙了本體的?」
羅蔚然似乎有些失神,他看向方解那邊眼神有些閃爍︰「這件事到了現在其實並不比我預計的結果要好,我並不是沒有想到過方解會看穿我的心思,可如果我死了,念在我求死的份兒上他不會太難為長公主殿下。可現在我死不了,也沒辦法繼續打下去,反而更讓人為難。」
「為難?」
侯文極笑了笑道︰「方解顯然是不想殺你,你之前有句話說的一點兒都沒錯。方解這樣的性格實在不像是個能爭霸天下的梟雄,善念太重了些。如果換做是我,不管看不看穿你的心思,還是要殺你。」
羅蔚然道︰「你我都知道他不是個梟雄,但他的成就比誰都不低。」
「所以……他應該比真正的梟雄要辛苦不少吧。」
侯文極感慨了一句,然後問羅蔚然︰「你自己打算如何?現在事情已經挑的這麼明,顯然方解也猜到了你以為他永遠也不會猜到的事,而你因為長公主的事,如果不死又不可能離開……唉,真頭疼。」
羅蔚然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仰天一聲長嘆︰「那年在山中修行的時候,二師兄就不該帶著他們夫妻來山中,如果沒有那次相遇,也就沒有現在這諸多煩心事。偏偏只是那一次相見……許多事都再也無法改變。」
侯文極道︰「若非有這一層關系,楊奇又豈會讓你去皇宮里接管大內侍衛處?楊奇的聰明之處就在于他知道了那件事卻沒有怪你,反而讓你去了皇宮在大內侍衛處任職,他正是算定了有這一層關系在,你會盡心盡力的護著太極宮護著楊家人。」
羅蔚然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就算如此,我也不怪二師兄,反而還是感念他,是他給了我一個時常可以見她的機會,這麼多年來,這是我唯一覺得滿足的一件事。當年那件事終究是我錯了,是我勾引了她,所以我也一直想補償些。」
就在這個時候,吳一道緩步走了過來。
侯文極看了吳一道一眼,壓低聲音對羅蔚然說道︰「方解心里有個底線,但這個人沒有。」
羅蔚然笑了笑︰「到了現在,我還有什麼可懼怕的?我和你在一起共事多年,沒底線來說你比他更徹底些。」
侯文極撇了撇嘴,轉頭走向一邊。
「指揮使,請借一步說話。」
吳一道走到羅蔚然身前說道,羅蔚然點了點頭隨即往一側走了出去。兩個人一直往林子里邊走,一直走到深處消失于其他人的視線之外。越是往林子里面走就越幽靜,連鳥兒都見不到一只。這地方即便是夏天也沒有一絲暑意,陰涼的讓人後背都發緊。
「指揮使應該知道,主公做出這個決定必然是極為難的。」
吳一道停下腳步後說道。
羅蔚然也停下來,看著吳一道問︰「是方解讓你來和我說的?」
吳一道搖了搖頭︰「主公還沒有考慮好如何安置你,因為仁念,他不想殺你,其一是因為當初在長安城里你曾經幫過他,其二是因為他不想讓長公主知道真相之後痛苦。可偏偏這樣,是主公辛苦。」
「我知道」
羅蔚然點了點頭︰「你也猜到了?」
吳一道嗯了一聲︰「我在長安城里的時間似乎比你還要久一些,所以有些事比別人看的都要清楚,只是這件事太大,即便看出來也不敢胡言亂語。畢竟,涉及到了天家的尊嚴,一旦扯出來,禍及的不僅僅是你和她。連侯文極都不敢去說,誰還敢?」
羅蔚然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你似乎應該能理解我的感受才對。」
吳一道笑了笑︰「確實啊,今天在場的人里好像我才是最應該理解你心情的人。我可以為隱玉做多少事,你自然也可以為長公主做多少事。」
「她是我女兒!」
羅蔚然大聲道︰「我可以為她死!」
吳一道搖了搖頭︰「你也可以為她活著,但……要看怎麼個活法。」
「你什麼意思!」
羅蔚然問道。
吳一道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如果主公听我的勸就好了,何必這樣麻煩。你這樣的人留著終究是禍害,死了才會讓人放心。不過主公顯然沒有這個念頭,所以身為屬下的我,就不得不為他考慮。」
「其一,交出大內侍衛處所有的實力。其二,不要試圖將長公主帶走。其三……去長安吧,那里還有一個需要你守護的人。你即便不信我,也應該相信主公他不會為難長公主。倒是皇後……不,應該是太後了,她一個人在長安城暢春園里孤苦伶仃的,如果沒有人照應,真是可憐了些。」
這話說完,羅蔚然的臉色顯然變了一下。
吳一道笑了笑︰「不過確定這件事之後,我總算明白了一件事……當初先帝在西北平叛的時候,被高開泰和王一渠的反軍攔在洛水以西難以返回,先帝于是做出了一個決定,請武當山張真人護著他離開大軍先行返回。而他還在半路的時候,太子殿下就在群臣和太後的擁護下登基稱帝。」
「先帝進長安之前,被楊順會帶兵阻攔,蘇不畏戰死……知道這事都說小皇帝心狠手辣,連親生父親都能下殺手。可大家也都知道,皇位這種事怎麼能不謹慎些?萬一先帝回到長安再露面出來,已經宣布先帝死訊繼位的小皇帝就是罪人,就要北上弒君殺父的罪名,與其如此,小皇帝還不如索性真的的弒君殺父算了。」
「據我說知,小皇帝決定之前曾經問太後,他這樣做是不是太殘忍太不孝了……誰也沒有想到,太後居然沒有反對,這出乎了滿朝文武的預計啊,要知道太後和先帝的感情很好是眾所周知的事,太後能點這個頭……太讓人震撼了。」
「原來……太後心里最重的那個人,不是先帝。」
「閉嘴!」
羅蔚然冷冷說道︰「她那樣做是為了大隋,而非因為其他什麼事!沒有人比她更痛苦,沒有人!」
吳一道笑了笑,似乎也沒興趣再提這件事︰「我剛才說的,無論對你對長公主還是對黑旗軍,都是最好的辦法。你回長安守著她,長公主在黑旗軍中也斷然不會有什麼危險,這一點其實你也心知肚明。」
「好!」
過了好一會兒,羅蔚然點了點頭︰「我交出大內侍衛處所有的人,也不會帶走長公主,然後我去長安城,但如果被我知道長公主在黑旗軍受了委屈,就算我遍體鱗傷也不會放過你們!」
吳一道搖了搖頭︰「我也是個父親,我也有個女兒。況且,長公主在黑旗軍不管是對她還是對主公而言,都不是壞事。」
羅蔚然不再說話,轉身往外走去。
「喂!」
吳一道在他身後喊了一句︰「如果我是你,到了長安城之後就會想辦法把她帶出來,然後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來,不再去管天下事。」
羅蔚然沒有回頭,也沒有再說話,步伐極大的走了出去。
吳一道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嘆了口氣︰「女兒……永遠都是父親心里最軟的那塊肉,踫一下,都會痛徹心扉。」
……
……
羅蔚然挨著方解坐下來,從方解的手里把酒囊拿過來灌了一口,他抹了抹嘴角上的酒液抬頭看著從樹葉縫隙里透下來的陽光︰「無論如何,我得說一聲謝謝。剛才吳一道跟我提了三件事,第一交出大內侍衛處所有實力,第二不要試圖帶走長公主,第三回長安城里去,我答應了。」
方解搖了搖頭︰「如果你願意把真相告訴長公主,我也不會阻止你帶走她。」
羅蔚然沉默了一會兒後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吧,現在支撐著她的就是重振楊家的這個信念,如果我再把她這個信念毀了,我怕她承受不住。」
方解道︰「這不是早早晚晚的事?」
「我還是先去長安城吧,把她母親帶出來。」
羅蔚然將酒囊里的酒一飲而盡︰「如果她母親也同意告訴她真相,再說也不遲。我剛才對你說過謝謝了,現在我要以一位父親的身份鄭重的跟你說一句話……如果你敢傷她,我就算死也不會放過你。」
方解拍了拍羅蔚然的肩膀︰「我也快做父親了。」
羅蔚然一怔,然後笑了笑︰「恭喜」
方解看了一眼那個空空的酒囊︰「如果不是因為如此,或許我還不能真切體會你的感情,所以你不用謝我,我就當是為我還沒出生的孩子多積攢一些功德吧。有句話想跟你說,其實我把長公主從長安城里接出來就沒有想過什麼挾天子以令諸侯這種事……長公主啊……她還真不是那塊材料。」
羅蔚然白了方解一眼︰「她很好。」
方解點了點頭︰「正因為她太單純太好,就算開始學著去復仇,可她再努力也無濟于事,有些殘酷,她永遠也適應不了。」
羅蔚然沒有否認,他站起來看了方解一眼︰「臨走之前我打算幫你做一件事,也是一件我自己很早之前就想做的事了。不過如果沒有今天這事,我應該很難下得去手。」
方解似乎沒興趣理會他想做什麼事,只是擺了擺手︰「走吧,我做一件大功德,早晚讓你們一家三口團聚。」
羅蔚然也沒有再說什麼,轉身走向遠處。
……
……
「我要走了。」
羅蔚然和侯文極並肩站在林子邊上看著遠方。
「走吧」
侯文極點了點頭。
「你是最早知道我和皇後之間私情的,也是最早知道長公主其實是我女兒的,你這麼多年一直想殺了我,為什麼沒有去找先帝告密?」
羅蔚然語氣很輕的問。
侯文極顯然驚愕了一下,隨即笑了笑︰「告密?以先帝的性子,知道這件事的只怕一個也活不了,他會殺一個干干淨淨,我想殺你不假,卻不會傻到陪上自己的命。當初你主動告訴我這件事,何嘗不是因為如此?你就是想讓我難受啊,明明手里攥著一個天大的把柄,偏偏不敢說出來。」
袖口里,他兩指並攏,內勁在指尖上吞吐不停。他看了羅蔚然一眼,等待著羅蔚然轉身的時機。他和他並肩站著,從側面看才會驚訝的發現,兩個人的身軀竟然能完全重合,不管是羅蔚然還是侯文極,都能完美的遮擋住對方。
或許正因為如此,當年天佑皇帝楊易才會讓侯文極站在羅蔚然身後。天佑皇帝看人,很少有失誤的時候。他很明白,讓侯文極站在前面羅蔚然站在後面遠不如讓侯文極站在後面,因為侯文極最適合隱藏在暗處做一些別人做不到的事。
「再會」
羅蔚然往前走了一步。
噗!
一聲悶響
侯文極的雙指點在羅蔚然的後背上,一道血箭從羅蔚然的前胸激射而出。這一指的內勁貫穿了羅蔚然的身體,那血洞前後通透。
「你猜到我臨走之前要殺你了?」
羅蔚然轉身看向侯文極。
侯文極的臉色有些難看,白的嚇人。
他點了點頭,苦笑一聲︰「猜到了,但沒想到你居然沒打算出手……我曾經想過很多次,如果你我交手是我贏還是你贏,甚至你先用哪只手出招我用什麼招式化解都想到過,可沒想到……原來……萬劍堂的劍真的擋不住……」
他軟軟的倒了下去,心口上有個血洞。
羅蔚然看了看偏離了自己心口一寸的血洞,心里有些悵然。剛才他沒有出手,只是盡全力閃避了一下。
「這麼多年我一直想殺你,你也一直想殺我。可惜的是一直以來你不敢殺我我也不敢殺你,因為你和我永遠都不敢確定誰的修為更強些。我站在你身邊,你就必須全神貫注的戒備我,就如同我站在你身邊全身每一根汗毛都立著一樣。先帝說你是我的影子,這一句話將你我拘禁在一起近二十年,他才是真的狠毒啊。」
遠處,項青牛收回劍意,看著受了傷的三師兄默然無語。
羅蔚然回頭看向他,笑了笑︰「小師弟,好劍。」
侯文極死也沒有想到,他一直戒備著的羅蔚然沒有出手,出手的是項青牛。可正因為他的注意力都在羅蔚然身上,根本就忘了他盯著羅蔚然後背準備出手的那一瞬,也正是他自己破綻出來的那一瞬。
項青牛對羅蔚然也笑了笑︰「滾蛋吧,真想不到你居然這麼無恥,睡了皇後這麼沒天理的事你也干的出來……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