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諾山位于柳州城西邊,江南的風景就在于處處見山而有山便有水。從遠處看就是一幅一幅的寫意山水,從近處看就是一幅一幅的工筆細描。置于遠方有遠看之美,置于近處有近觀之美。
或是正因為這美不勝收的水土,所以江南誕生過許許多多的文豪大家。當然,也不乏影響天下的政客。但是不管是前朝還是當代,江南都沒有出過什麼真正意義上能在青史留名的帥才。
翻看近千年的歷史,北朝名將輩出,而江南數代朝廷輪回也罕見一個百戰百勝的大將軍。這或許是和江南少戰有關,長江以北之地,屢屢外戰,所以不斷有軍中才俊崛起。江南自陳國起,只與鄭國交鋒便再無外敵。而同時期的鄭國,不但時常與陳國交戰,更是在不斷和西邊的草原人,北邊的蠻人,東邊的楚人交戰。
非戰,難出真正的帥才。
自大隋立國之後,江南歌舞升平更是沒有戰事可言,或是楊家人有意為之,建國之後大隋不斷開疆拓土,唯獨江南一直太平無事。向北驅趕蠻族進入荒山,向西與蒙元明爭暗斗,向東吞滅了大半個東楚,在西南滅商之後也屢屢與紇人開戰。
江南已經有二百年沒有聞到過硝煙的味道了。
現在,戰亂兵禍終于蔓延到了這里。滕諾山上那炮火燃起的一刻,就好像一點火星落在傳世的名畫上,燙了一個洞。
這個洞很小,但如果一陣風吹過,整幅畫也許都會被付之一炬。
屠卻對這個洞很滿意,真真正正感受到了火器威力的他心情格外的好。木黎那一萬多人的精銳隊伍,在二十門火炮面前顯得那麼孱弱無力。大隋立國二百年來最讓外敵聞風喪膽的箭陣,在火炮面前就好像一筐雞蛋,丟進去一塊石頭就砸碎了大部分。
他開始幻想,無需太多,如果有一百門火炮的話,足夠將那支號稱天下無敵的鐵甲軍滌蕩一遍。那些鐵甲軍的防御力縱然無雙,可正因為這笨重的鐵甲他們在面對火炮的時候他們很難躲閃。
屠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將鐵甲軍的戰旗踩在腳下的場面。
他之所以寧願冒著被通古書院背後那個爺懲罰的危險也要避開鐵甲軍,就是在等這些火器。他知道通古書院為什麼要培養自己,無非就是擋住楊堅的一塊石頭罷了。如果擋住了,皆大歡喜。如果擋不住,通古書院也不會因為自己的死而有所悲傷。
但屠不能把自己當成一塊石頭,就算是石頭,也要是一座足以比天高的巨石。
在他自己覺得還沒有準備好和楊堅決戰之前,任何人也不能逼迫他提前走上戰場。他知道自己現在的修為已經很強大,強大到足以與楊堅一對一的決戰。但這不是他要的,他要的是徹底擊敗楊堅。那就包括擊敗那支鐵甲軍,勝利不能打折扣,要勝就要勝的完完全全徹徹底底。
用木黎的人馬檢驗了火炮的威力,屠也多了幾分信心。
「疤面」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下新提拔起來的心月復︰「你說商隊出牟平的時候被人襲擊了?損失了多少?」
叫疤面的人是個疤面,疤面這個名字其實不是他的真正名字。只是,屠喜歡叫他疤面,于是他就沒了原來的名字。他臉上有一道傷疤,從左邊太陽穴開始到右邊太陽穴為止,橫貫整個額頭。
這傷,有些詭異。按照道理除非是被人按住故意這樣割出來的傷口,戰場上很難出現這樣的傷。但這傷不是被人按著割的,也不是戰場上被人砍的,而是他自己用匕首劃出來的。
「回王爺,損失了大約一百五十支火槍,兩門火炮。襲擊隊伍的人在夜里出現,應該是在牟平城里的時候就盯上了咱們的隊伍。下手極準,殺人之後就逃了,咱們的東西卻沒帶走,顯然人數不多。屬下听聞之後帶人趕過去的時候已經遲了,隊伍死絕,火槍被砸碎,火炮也被毀了。」
「有頭緒嗎?」
屠問。
「屬下懷疑不會是哪方大勢力所為,如果是楊順會的人或是沐府的人,不會將那些東西毀掉,他們都有足夠多的人手來將東西運走。所以屬下推斷,應該是個巧合。牟平城外有不少強盜劫匪,以劫掠過往的商隊為生。如果屬下推測不錯的話,他們應該是在城中見咱們的人打量收購東楚商人的貨物,以為有利可圖,所以襲擊的營地。」
屠點了點頭︰「這樣倒是不必擔心什麼。」
「屬下已經處理好了,那些火槍火炮都已經沉入一座小湖的湖底,場面也打掃的干淨了,看起來就好像只是殺人劫貨,這種事不少見,應該不會引起楊順會或是沐府的懷疑。」
「嗯」
屠點了點頭︰「去吧,是時候和城中那些富戶們談談了,讓他們每戶交出一半的家產來買命,如果不願意那就直接全都拿走。得來的銀子你直接掌管去牟平,與洋人繼續交易,我要一百門火炮,兩萬只火槍,如果銀子不夠,我會下令隊伍往四周擴展一下,屠幾個縣城也就差不了許多了。」
「喏」
疤面垂首道︰「不過,這麼大的樹木,羅斯人只怕很難拿出來。」
「那就是和那個奧普魯帝國的人做生意,只要錢給的夠多,總會有不怕死的人出來。」
「屬下明白。」
「還有」
屠想了想道︰「過幾天就是中秋了,請水師大將軍鄭秋來柳州城赴宴。這個人……」
他停頓了一下,轉頭看向站在另一側的人︰「四郎,中秋之夜,帶你的人去大紅河,水師的人歷來不听我的命令,以後要想發展離不開水師,但我不想要一支不听話的水師,中秋夜送那些人去地獄吧,地獄也有明月……」
叫四郎的年輕男子陰冷的笑了笑︰「王爺放心,我會送他們一路走好的。」
……
……
江南水路交錯縱橫,大紅河的水道很寬,放在北方這樣的大河名氣一定要比在江南大的多,可在江南,如大紅河這樣的水流太普通了。大隋滅陳之前開始籌建長江水師,歷時十年,終于打造出一支天下無雙的艦隊。正是因為有這支艦隊在,隋軍才能勢如破竹的攻入江南。
在此之前,江南的水軍向來自傲。在他們看來,長江就是上天賜給他們的天險和寶藏,而在敵人眼里,長江就是只有天險兩個字。南北並立的時候,鄭國無法攻入江南就是因為水軍不如陳國。而陳國無法攻入江北,是因為到了陸地上他們又打不過鄭國的步兵。
大隋改變了這個局面,長江水師的建立象征著一個新世代的開始。
渡江那天,長江水師一出現就嚇壞了陳國水軍,陳國人實在想不到隋人怎麼會突然擁有這樣一支龐大的艦隊,數以百計的艨艟巨艦,數以千計的黃龍大船,再加上數都數不清的蜈蚣快船,幾乎將長江水道都堵滿了。
那一戰,大隋水師留下了赫赫威名。
後來平定江南之後,長江水師的規模雖然略有裁撤,將戰爭中損壞的戰船拋棄沒有修理,但依然擁有讓人窒息的戰斗力。戰爭結束之後長江水師依然擁有一百六十艘艨艟巨艦,上千艘黃龍大船,五百艘白牙大船,當然,還有那艘當年專門為大隋皇帝打造的旗艦……騰龍巨艦。
這樣強大的力量,用于震懾江南足夠了。
西北叛亂之後,天佑皇帝楊易調長江水師北上,後來長江水師大將軍王一渠造反,留下了三分之一左右的艦隊。另外的三分之一在羅屠手里,而方解和朝廷則佔了另外的三分之一。不過,論戰力來說,王一渠手里的艦隊最強大。裝備最好最堅固的白牙大船有七成在王一渠手里。
現在羅屠手下的水師,有三十六艘艨艟大船,二百七十艘黃龍,九十艘白牙,還有那艘建成之後大隋皇帝就只登上過一次的騰龍戰艦。水師將軍鄭秋,正是騰龍戰艦的指揮官。當時王一渠北上的時候沒敢帶著這艘船,不然造反之心也就太明顯了。
現在,這船落在了羅屠手里。
正因為有這艘船在,羅屠總覺得這是一種天意。
騰龍戰艦長達二百多米,這樣巨大的木制戰船是從古至今的唯一一艘。戰船有四層,船樓建造的如宮殿一樣。因為太大,所以這船只能在寬闊的河道上行走,水稍稍淺一些也無法通行。
當時為了建造這艘騰龍戰艦,匯集了大隋最好的工匠,歷時六年才建造完成。當時參與建造騰龍艦的人都堅信,這艘船即便出海遠洋也是威震海上的霸主。
現在,這船是羅屠艦隊的旗艦。
鄭秋從十七年前就是騰龍艦的指揮將軍了,但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皇帝。天佑皇帝楊易是大隋有史以來最不愛出行的一個,他也沒有見過自己這艘象征著帝王身份的戰艦。如果他看到過這艘大船,一定會自豪驕傲。
只有大隋這樣的國家,才能造出這樣的龐然大物。
鄭秋站在船頭,看著倒映在水面上的明月怔怔出神。水師已經在這里停留超過一個月了,他一直故意避開羅屠不見。對那個年輕男人,鄭秋一直沒有什麼好印象。
「大將軍……有客來訪。」
就在他發呆的時候,親兵校尉快不過來貼著他耳邊說道。
「誰?」
「木黎將軍!」
听到這個名字,鄭秋的臉色猛的一變︰「他沒死?」
親兵校尉道︰「不只是他,還有另外一個人跟著,看樣子不像是木黎的手下,舉手投足,好像木黎反而對他很尊敬。」
「請」
鄭秋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見一見木黎,他總覺得如果自己今天趕走這個人的話,會錯過什麼重要的事。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否定自己第一時間的決定,他本來听聞是木黎到了之後,第一反應是將此人拿下送到羅屠軍中。第二反應是將此人趕走算了,第三反應才是……這個人必須見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