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青牛的臉色始終有些不好看,自從方解推測是佛宗的人到了大隋西南開始傳教之後,他眸子里那種若有若無的殺意就讓人心里發寒。這樣一個九成時候都是和藹可親的胖子,在這一成時候表現出來的些許不正常讓人看著都心里發緊。
方解知道項青牛心里有個結。
那個化名項青爭的人,留在項青牛心里的結。
十幾年前,項青爭離開長安西行,歸來時已經是一具骷髏般的人,即便如此,還是拼死了已經窮途末路的大輪明王。項青牛最終還是沒能見項青爭最後一面,這對于一個甘願把姓都跟著二師兄的人,會是怎麼樣的一種悲傷?
「方解」
項青牛這次沒有叫小方方,臉上也沒有了那種可愛狡猾的笑容。
「一會兒……」
他追上方解,極認真的說道︰「如果真的是佛宗的人,我來出手。」
方解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陳村外面大大小小的道路都已經被黑旗軍封鎖,主將遇刺,六萬黑旗軍將士心里都憋著一股火。驍騎校的人查到那些刺客有可能藏匿在陳村之後,黑旗軍的將士們恨不得立刻沖進去把那些人翻出來碎尸萬段。
方解到了陳村外面的時候,這個村子里的百姓們有一半自發的逃了出來,驍騎校的人正在挨著個的盤問,是否見到了佛宗弟子模樣的人。查問之下得到的消息讓人心里發寒,這個小村子里竟然有小半數的人都被召入教派。
最近驍騎校的主要目標是在雲南道,江南和東疆那邊,對于家里邊眼皮子地下的事倒是盯的不太緊。誰知道那些邪教之人居然這麼大的膽子,在黃陽道里已經擁有數量不小的信徒。只是因為他沒平時傳教極為的隱蔽,再加上整個冬天百姓們都無所事事,地方官府也不可能盯的那般仔細,誰也沒有想到邪教的傳播速度居然這麼快。
百姓們冬季農閑,青壯男人要麼是在屯田點那邊訓練,要麼就去了朱雀山大營那邊做工,現在大營的建造工程很多,需要大量的勞力,這些人冬天去做工賺些銀子還能補貼家用。再說,黑旗軍對百姓極為照顧,就算不給銀子只管飯,漢子們也願意去大營那邊出一份力。
村子里剩下的多是老弱婦孺,而這些人,恰好是邪教傳播的首選目標。尤其是那些農婦,本來就沒有什麼學識,被那些邪教之人說一些貌似很有道理的話就騙的團團轉。
「你是村正?」
廖生看了一眼人群里站在最前面那個老漢,走過去冷聲問了一句。
「回將軍,我是陳村的村正,我叫陳漢典。」
老漢連忙回答。
廖生打量了一下這個老漢,想了想後問道︰「你們村子一共有多少人口?」
「回將軍,一共六百二十二口人,男女老少都算上。有三十一個人在朱雀山西邊屯田點那邊干活兒,有一百零三個人在朱雀山大營水寨那邊干活兒,本來還要多些的,春暖之後回來不少。」
「現在在村子外面的人,只有一半多些?」
廖生掃了一眼百姓的人數問道。
陳漢典下意識的跟著看了一眼,然後有些膽怯的回答︰「回將軍,我剛才數過了,還有二百七十人在村子里沒出來。」
廖生再問︰「為什麼你們出來了,而剩下的人沒出來?」
陳漢典回答道︰「大軍圍了村子之後,並沒有官爺進村,是我見著事情不太對勁,所以敲鑼讓百姓們都到村子外面集合。那些沒出來的人……多半……多半是沒听見吧?」
「沒听見?」
廖生冷哼了一聲道︰「陳漢典,到了現在我不希望你有所隱瞞。你應該出了什麼事,往信陽那邊輪換戍守的夏侯將軍遇刺,軍中有四位將軍身亡。這件事太大,已經驚動了主公,現在主公已經到了。你自己想想主公對你們怎麼樣,如果你覺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繼續說謊。沒有你,我也一樣能查出來!」
「國……國公爺也到了?!」
陳漢典顯然嚇了一跳,眼神開始往四外飄。當看到人群那邊有一個身穿黑袍的年輕男子,身邊跟著一頭巨大雄壯的白色獅子的時候,他嚇得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下。
「村子里……確實有些外人。」
陳漢典結結巴巴的說道︰「入冬的時候,有個自稱是從北邊神靈居住之地來的外人到了村子,和村子里的人討水喝。然後就沒有離開,當天在村口對村民們講一些積德行善的故事。那時候村子里正是農閑,大家就都跑去听,結果全都覺得那人說的有道理,逐漸的,就有人痴迷于此。一開始我也覺著不太對勁,可是那人也沒有慫恿百姓們做什麼,反而說的都是一些道人向善的道理,我也就沒去管……」
「村子里有多少這樣的人!」
廖生怒問。
「有……十幾個吧。」
陳漢典忽然撲通一下子跪倒在地︰「我真的不知道那些人竟然膽敢行刺夏侯將軍啊,外面這些百姓都听說過黑旗軍那些赫赫有名的將軍征戰的故事,如果知道那些賊人的這樣喪心病狂,就算是打死我們也不敢收留。前幾天他們到了村子里,說是暫且歇歇腳很快就走,誰都猜不到他們竟是犯下了那般驚天動地的案子……現在村子里沒出來那些百姓,多半是被他們扣押了。」
「在哪兒?」
廖生問道。
「村子靠後面劉屠戶家里,他家地方大,他婆娘對那些傳教的人深信不疑,當神仙一樣看待,所以就收留在家里了。」
廖生蹲下來,折了一根木棍遞給陳漢典︰「把村子里的地形房屋都畫出來,盡量畫仔細些,你是村正,這村子里百十戶人叫什麼,住在哪兒,家里房子怎麼樣,院子里有幾棵樹,你能記起多少就畫多少,越是詳細越好。尤其是那劉屠戶家里,最好一點兒差錯都沒有!」
陳漢典其實早就嚇破了膽子,這會兒哪里還敢耽擱,按照自己的記憶將村子的地圖畫了出來,不時修改一下。
……
……
方解走到廖生身邊站住,廖生指著陳漢典剛剛畫出來的地圖說道︰「主公,這戶就是劉屠戶家,地方很大,最初有十幾個邪教之人借住在他家里。不過現在有二百多百姓沒有出來,顯然都是被這些邪教之人扣押了。所以屬下推測,這里,這里,這里,這些地方,都有邪教之人把守。」
廖生把村子里幾個重要的位置指出來︰「這些邪教之人到了陳村已經有幾天了,一直沒有離開,現在又扣押百姓,顯然是早有預謀。他們就是再等咱們的人馬過來,只是還推測不出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挾持百姓……」
方解略微沉吟了一會兒,看了看村子的地形後吩咐到︰「讓所有士兵退開,村子四周換上驍騎校和精步營的人馬,將這些百姓帶到五里之外,派人看著,一個也不許離開。」
「喏」
廖生答應了一聲,轉身吩咐人去做。
「胖子」
方解回頭看了項青牛一眼︰「讓一氣觀的兩位前輩一個分別守在村子東邊和北邊,你從西邊進村,我從南邊進村。」
「我也要去。」
一如既往自己跟來的沫凝脂往前走了幾步,理了理額前被風吹亂的發絲︰「如果真是佛宗的人,我也要進村。我還沒有和西域佛宗的人交手過,不想錯過。」
不遠處,盤膝坐在地上的沐小腰睜開眼,看向方解說道︰「村子前邊沒有感知到修行者,後邊七品以上的有八個,八品的兩個,九品的一個,還有一個……我的感知靠不過去,那人修為顯然極強,發現我感知村子里的情況之後立刻以修為封住了一片區域,我進不去,所以不清楚到底還有沒有其他修行者。」
「封住?」
方解微微皺眉,回頭吩咐陳孝儒︰「之前的軍令不要執行了,所有人,包括精步營和驍騎校全部退到距離村子一里之外。東邊由一氣觀的兩位前輩聯手防住,北邊由沫凝脂防住,南邊我來,西邊交給道尊。」
「讓我也進去吧,我靠的近些,能感知的更清楚。」
沐小腰說道。
方解搖了搖頭︰「不,你和傾扇留在外面,如果那邊出了什麼意外,你們兩個就去馳援。」
沉傾扇和沐小腰點了點頭,也沒有再爭。
「我覺得事情不太簡單……」
項青牛忽然說道︰「修行者多心高氣傲,他們既然是故意引咱們來的,便是有恃無恐。為什麼要還要劫持百姓?這樣下作的手段,只有江湖上的下三濫才會用出來,與潑皮流氓無異。他們扣了百姓,會不會有什麼別的圖謀?」
項青牛道︰「如果他們以百姓要挾,咱們不好出手。」
「二百七十人……」
方解喃喃了一句,那是被挾持在村子里的百姓人數。
他眼神里閃過一抹讓人心里發寒的東西,無法描述清楚的一種眼神。
「進村」
方解說了兩個字,然後闊步往村子里走去。
就在他們快要走到村口的時候,村子里忽然有一道很柔和很輕但絕對清晰的聲音飄出來,清清楚楚的傳進村外所有人的耳朵里。
「來的還真是很快……道尊項青牛,黑旗軍方解,你們兩個進村就可以了,其他人一律不準進來,我手里有二百七十個無辜百姓,你們多進村一個人,我就殺十個百姓。對于你們這樣地位的人來說,百姓的生死或許並不重要。可你們偏偏又都是好虛名的人,既然如此,那就成全你們自己的虛名吧。」
方解和項青牛對視了一眼,然後對沫凝脂和一氣觀那兩位老道人說道︰「都留在外面,我們兩個進去。」
兩個人並肩走進村子,所有人心里都有些發緊。
誰也不知道,村子里那些邪教之人到底想要干什麼。他們做出那麼大的案子來,或許正是為了引誘方解和項青牛來。可是……為什麼偏偏是他們兩個?
「我知道是誰了。」
項青牛听完那人說話之後臉色變了變,搖了搖頭道︰「他確實是故意引咱們來的,必須是咱們倆。」
方解點了點頭︰「那時錯過,這次不要再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