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
第一縷陽光撥開雲層灑在海面上,把大海染成了一片金黃。蓬萊島海岸線,沙灘上橫七豎八躺著的都是人,他們不是尸體,只是太過疲勞抓緊短暫的時間休息一會兒。斥候的船昨天已經在海上和洋人的先遣船遭遇,大家都知道今天這一天都不會好過,其實有何止是今天這一天……也許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每一天都不會好過。
晏歷是沐府中資格很老的將領,雖然他的年紀還沒有到老的時候,但他從十幾歲就跟著沐廣陵,算算年頭,比沐閑君的歲數還要大上一些。
一夜操勞
晏歷的眼楮里都是血絲,他也很疲憊,但他此時卻將眼楮睜的很大,舉著千里眼站在海盜高處往東方瞭望。他的心情很矛盾,他不希望看到洋人的艦隊到來,可是又覺得晚來不如早來,也不至于等的如此心焦。
「晏將軍」
沐閑君從遠處走過來,走到晏歷身邊︰「軍武上的事我不如你,有什麼吩咐你直接說就是了。不要因為我是沐廣陵的兒子就不好意思下令,既然我選擇跟著你到了這,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小公爺……」
晏歷放下千里眼,心里有些感慨。說實話,他對這位小公爺以前真的有些看不慣。尤其是出了沐府門客夜襲山海關的事之後,他更加對這沐閑君看不順眼。守山海關的那個人,當初和他是過命的交情。當初兩個人同在沐廣陵手下為將,沙場上刀山血海里一起模爬滾打過。
沐閑君唆使那些門客夜襲山海關,殺了他朋友一家。這件事,他一直不能釋懷。
但是從昨天開始,他忽然覺得沐閑君沒有那般的可憎。
「這樣吧。」
晏歷想了想說道︰「洋人有火炮,咱們在海岸上布置的防御未見得擋得住。末將把軍中的修行者集中一下,全都交給小公爺指揮,就做預備隊。小公爺視情況出擊,哪里有危險就支援哪里。至于人手怎麼分配,小公爺您說了算。」
「好」
沐閑君點了點頭︰「晏將軍……洋人的火器真的那麼厲害?」
晏歷搖了搖頭︰「听聞是如此,公爺一直想和洋人交易,購置他們的火炮,可還沒等和東邊羅斯公國的人談妥,羅斯公國就被滅了。後來公爺打算派人和羅斯公國的抵抗軍聯系,但那邊沒有回應,據說是有了合作的人。」
「你有把握嗎?」
沐閑君又問。
晏歷有些發苦的笑了笑︰「說實話,自從跟著公爺以來,這是末將打過的最沒把握的一仗。為將者,要知天時懂地利曉人和,就算做不到這些,最起碼要做到盡可能多的了解自己的敵人。只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可是現在……咱們對洋人基本上還是一無所知。雖然東楚的皇帝楚居正逃到了咱們這,可他說的那些咱們雖然知道了可還是不了解。」
沐閑君懂晏歷的話。
知道了,和了解是兩碼事。
「比如楚居正說了洋人的火器威力,火炮比拋石車的射程還要遠不少,威力比拋石車還要大的多。這只是一個概念,我們知道這概念,卻沒有體會,所以即便知道想要想出法子來避開敵人的鋒芒也不可能。只能打,唯有打。」
晏歷的話讓沐閑君心里一熱。
只能打,唯有打。
「昨天夜里……」
沐閑君長長的吸了口氣然後緩緩的吐出去︰「我終于知道為什麼沐府在東疆那樣的受人尊敬,我一直以為人只要有地位就能得到尊敬,昨天夜里看到那些漁民冒著被大海吞噬的危險駕船來送漁網的時候,我終于想明白了……父親之所以受人尊敬,絕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大隋的國公爺,也僅僅是因為他收留了三千門客,而是……父親他比誰都清楚,什麼重要,什麼可以拋開。」
他張開手臂,懷抱天空︰「以前是我的眼界太低了……現在我才明白和父親之間差了多少。父親雖然沒有領兵進山海關,但我現在比任何人都確定一件事……如果父親真的做了皇帝,他一定是個好皇帝。」
晏歷使勁點了點頭︰「是的!」
「所以……」
晏歷看了沐閑君一眼︰「這一戰,包括我在內的每一個人都不能逃,唯有小公爺你可以逃。因為你是國公爺唯一的血脈……」
沐閑君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來了!」
最高處,瞭望手用最大的聲音吼了一聲︰「正東!看見桅桿!」
「有多少!」
晏歷的猛的回身問道。
「很多!」
瞭望手的嗓音有些許的發顫︰「數不過來!」
……
……
修倫斯品嘗著今天豐富的早餐,即便是在戰船上他也不會虐待自己。正因為上了年紀,他更懂得一個道理……自己能享受生活的日子其實一天一天在減少,而剩下的已經絕對不容的他揮霍了。
這是一種明悟,也是一種悲哀。
早晨的海浪稍稍有些大,餐桌微微搖晃。
純銀的盤子里,是切成薄片的火腿,是煎的金黃的雞蛋,是八分熟的牛排,還有一杯琥珀色的紅酒。相對來說他更喜歡早餐的時候喝杯牛女乃,但是因為無法保存,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他吃的很慢,仔細的品嘗著每一種食物的味道。
「公爵」
一個海軍將領從外面走進來,身子挺的筆直。
「已經能看到蓬萊島了,看樣子漢人已經有了準備。瞭望手在海岸上發現了工事,淺灘處還鑿沉了不少小船,看起來,他們很懂得如何防御。」
「蘇珀爾」
修倫斯咽下最後一口食物,有些不滿的說道︰「這絕對不是我第一次對你說不要打擾我的早餐,似乎你的記憶力比老年人衰退的還要嚴重,需要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
「不需要,公爵大人!」
叫蘇珀爾的海軍將領連忙搖頭︰「我絕對不會再有下次了。」
修倫斯聳了聳肩膀︰「無所謂,我最喜歡的事就是挖掘軍中的青年才俊,我喜歡提拔有作為懂規矩的年輕人,你就是這樣被我提拔起來的,所以你應該知道我沒有說謊。而軍中有那麼多的優秀年輕人,如果沒有人騰出位置來,我怎麼能盡可能多的滿足他們的呢?是不是?」
蘇珀爾的臉色有些發白,手掌心里的汗水幾乎是一瞬間冒出來的。
「我喜歡陽光明媚的早晨,你打擾了我的早餐我很失望,這已經是很讓人惱火的一件事了,但你知道更讓人惱火的是什麼嗎?」
修倫斯問。
「我……不知道。」
蘇珀爾回答。
「美好的一天,如果被一件讓我失望的事破壞,我會很不高興。但是,如果有人一天讓我失望兩次,那麼我絕對不僅僅是不高興。」
他看向蘇珀爾︰「漢人有什麼樣的防御,我不管,因為那是你的事。我給你三百艘船,如果太陽落下去之前你沒能把奧普魯帝國的鷹旗插在那座海島的最高處,我就把你切成三百六十五塊喂魚,我保證不會少一塊。」
「是!」
蘇珀爾啪的立正︰「我一定在天黑之前拿下蓬萊島!」
「我不需要你的保證。」
修倫斯擺了擺手︰「我只喜歡看結果,這個世界上最讓人不信任的就是保證了。你的妻子一定不會相信你不去酒館喝醉,我又怎麼能相信你嘴巴上說的勝利?我需要看到一地的敵人尸體,看到奧普魯的鷹旗在敵人的領地上飄揚。」
「是!」
蘇珀爾敬禮,然後轉身離開。
修倫斯乘坐的海船是艦隊中最大的,是旗艦。奧普魯帝國的強大海軍在一天之內就把東楚的水師送進了海底,由此就可以看得出來這支艦隊有多強大。而毫無疑問的是修倫斯是握住這台戰爭機器的人,這支艦隊的每一個人都清楚修倫斯的絕對權力。
當初,修倫斯被任命為羅斯公國新的大公的時候,他只用了七天就讓羅斯公國的人口銳減了五分之一,用了十天讓羅斯公國再也沒有了貴族,用了一個月讓羅斯公國的人見到奧普魯帝國的鷹旗就會匍匐下來,連動都不敢動。
在這個年紀,還能得到萊曼大帝的重視並不是一件容易事。因為萊曼大帝喜歡用年輕人,他經常說年輕人有一股無可比擬的銳意。
修倫斯能一直得到萊曼的賞識,不是因為他比年輕人更有銳意,是因為他比年輕人做事更徹底……狠毒的徹底。
他的名字前面,被羅斯公國的人加了一個很長的前綴︰鷹旗下的屠夫。
「敵人放棄了海戰!」
另一個艦隊將領雷澤舉著千里眼說道︰「他們很聰明,知道海戰不會佔到一丁點的便宜,與其將兵力浪費在海面上,不如集中力量在海島上設防。」
修倫斯微笑著說道︰「你面前的那些人雖然看起來落後,但是雷澤,你不要忘記他們也有著幾千年的文明史。比起奧普魯帝國來說,他們存在的時間一點都不短……不,這個對比並不恰當。」
修倫斯搖了搖頭︰「漢人的文明,曾經領先于這個世界。只是,也不知道為什麼從千年之前他們的文明就變得停滯下來,沒有任何進步。所以他們的軍隊才會顯得落後,可一個有文明的地方,軍人從不缺乏斗志。我敢打賭……可憐的小蘇珀爾這一戰不會打的很輕松。」
雷澤哈哈大笑︰「我能想象的出來蘇珀爾現在的臉有多難看。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英俊的人,可以輕易俘獲一個女人的芳心。但是,我不認為他可以輕易俘獲敵人的心……」
修倫斯聳了聳肩膀︰「蘇珀爾的命運還輪不到你來為他操心,他成功還是失敗都和你無關。如果非要扯上一點關系的話……雷澤,如果他打不下來,下一個臉會變得難看的人就是你。」
雷澤的臉色變了變,立刻變得唯唯諾諾。作為修倫斯的嫡系手下,他比其他人更清楚這個看起來已經風燭殘年的老家伙有多狠毒。
遠處升騰起來一片煙霧,修倫斯舉起千里眼不再說話。
蓬萊島海岸上,火光一團一團的閃耀著。
沙子飛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