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戲時間,元年二月四日,19︰30。
天已經完全黑了。
警告︰你正處于危險環境之中!
程鵬無視系統面板上那刺目的紅色警報,在熊熊烈焰環繞的甬道里面大踏步地前行,火苗猶如凶暴的妖精一般,從各個方向飄忽不定,不時有一道火舌借著山風舌忝過來,讓他的血條下降小小的一截。
「夜襲這份工作,還真是高難度呢!」
他自嘲地笑著,手下動作卻異常狠辣,棗木槍猛地刺出,將一個舉著大刀,從火海中沖出來的山賊一槍刺倒,再抬腳把只是受傷、並未死去的山賊踹向左側。
嘩啦一聲,被火燒得殘破的木壁吃不消撞擊,頓時裂開,被刺傷腰部、動彈不得的山賊發出淒厲的慘叫聲,向著無底的黑暗中墜落。
「第八個,還有三十二個。」
加厚的革靴從已經開始燃燒的木板上踏過,甬道的盡頭就在眼前。
又一個山賊沖了出來。
程鵬沒費什麼力氣就干掉了它,但被烈火籠罩的甬道卻已經出現了坍塌的跡象,一塊塊燃燒的木板從他身後的頂棚上掉落下來。
「得加把勁了。」他皺皺眉,緊趕幾步,終于搶在整個甬道完全坍塌之前沖了出去。
眼前豁然開朗,是一座不小的院子,院子的角落上擺著石鎖和兵器架,看起來兼做演武場。
而在演武場的中央,幾個披掛整齊,氣勢比之前那些山賊凶悍許多的家伙,正對他怒目而視。
「你究竟是誰?為何犯我黑犬寨?」一個看起來似乎是頭目的家伙沖著他大吼,「找死不成!」
找死?
程鵬笑了。
「我叫程鵬,西園軍的程鵬——就是昨天來攻打山寨那群人的同僚。」反正已經出了火海,所以他並不著急,「昨天我們西園兄弟承蒙諸位款待,所以今天我就特地趕來答謝一番。」
眾山賊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區區一個低級副本,NPC的智能等級不可能太高,能答得出這麼復雜的問題,那才真是見鬼!
「其實不必想得那麼復雜。」程鵬舉起了長槍,「我是兵,你們是匪,就這麼簡單。」
是啊,跟一群注定讓玩家反復刷的副本怪,有什麼好談的?
面對咆哮著一擁而上的五個山賊,他毫無懼色,挺槍迎了上去。
首先過來的是一把單刀。
程鵬根本沒躲,紅纓抖動,長槍搶在刀光及身之前刺中了那山賊的胸口,血花迸出。
那山賊受了這一槍,來勢頓時一滯,他腰肩同時發力,長槍抖動,順勢將這山賊甩到一邊,正擋住另外一個山賊,自己卻放開槍桿,沖出半步,側身撞進沖在第二的那個山賊懷中。
這山賊手提大斧,身材極為高壯,雖然那斧頭看起來灰溜溜並不起眼,但如果被砍中一下,毫無疑問可以將他已經在甬道火海中損失小半的血條再削掉一大半——或者直接送他免費回洛陽城復活。
可他會被砍中嗎?
當然不會!
乘著敵人被自己這一撞而失去平衡的剎那,程鵬拔出插在綁腿中的短刀,抬手向上猛刺,從這壯碩山賊的咽喉直沒至柄。
這山賊的身體頓時呆住,他卻乘著這個機會,左手握住山賊的右腕,右手伸上去揪住右肩後面的皮甲,猛地轉身彎腰,腰部和雙臂一起發力,將比自己還要高出一頭的身體拽起來,轉了小半圈,一個重重的過肩摔,正砸中了一個從背後沖過來的家伙。
一擊放倒兩個敵人,程鵬毫不停歇,猛地縱身沖去,從被同伴接住,還沒來得及倒下的山賊身上拔出紅纓棗木槍,急追兩步,狠狠地一腳踩在咽喉噴血的壯碩山賊背上,連同被壓在這家伙身下的那個一起踩住。
長槍閃動,他便這樣踩著兩個敵人,揮動長槍和剩余的兩個山賊惡斗起來。
一邊交手,一邊不分胸月復頭臉,狠狠地踩下去,只听得腳下嘎啦嘎啦,慘叫聲和骨頭斷裂之聲不絕于耳,血沫甚至噴到了他的臉上。
片刻後慘叫聲終于停住,山賊們的頭目也死在了他的槍下。
雖說山賊是低級NPC,但好歹也不是完全沒有智力,遇到如此一個窮凶極惡的殺神,哪里還有戰斗的勇氣,于是剩下的那個立刻轉身手腳並用,猶如喪家之犬一般,以比沖上來時候更快的速度,跑得無影無蹤。
「真是麻煩……不把這些家伙統統干掉,居然還不算任務完成……」程鵬看著系統面板里面「剿滅黑犬寨」任務資料上明晃晃的「剩余山賊︰二十四人」,忍不住嘆了口氣。
人工智能里面有聰明的——比方說自家那只嗦的電子管家,可也有蠢的——比方說這個古板的系統智能。
明明黑犬寨連寨主都被他殺了,作為防御的寨牆和甬道也燒得跟奧運會的大火炬似得,再過幾個鐘頭,這山寨就會變成一堆廢墟,然後變成反復刷新的副本……居然這樣都不能算完成任務,非得趕盡殺絕……
「這白痴任務,究竟是誰設計的啊?」程鵬一邊抱怨,一邊瞪大了眼楮,開始搜尋殘余的二十四個山賊。
他喜歡面對面的戰斗,也不反對黑暗中的潛行和搏殺,但是這種搜尋殘兵敗將,斬草除根的工作,實在讓他有點不爽。
在燃燒的山寨里面轉了一圈,他先後消滅了好幾撥山賊,又找出了剛才逃走的山賊小頭目和一個肥得簡直跟烏克蘭大白豬差不多的廚師,將這兩個衰鬼一一殺掉,接著干掉了一群躲在密室里面的家伙,從一個獐頭鼠目像是軍師的角色身上收獲了一些布帛和銀兩。
但是,做完這一切之後,剩余山賊的數量,卻還有一個。
「真奇怪,這最後一個究竟在哪里呢?」
雖然很想找出最後那個山賊,把任務漂亮地完成,可時間已經沒有了。
不僅甬道,整個山寨都已經在熊熊燃燒。
眼看著山寨的大火越燒越旺,程鵬嘆了口氣——再不走人只怕自己都有危險。
正當他準備弄點水潑在身上,避免被自己放的火燒死的時候,卻意外地在一個破水缸里面找到了最後一個山賊。
只是,看到這個山賊的模樣,他愣住了。
「我靠!山賊里面還有小孩子嗎?」
看著那個頂多只有十二三歲,渾身濕淋淋,抖抖索索說不出話來的小家伙,程鵬忍不住罵了一句,頓時覺得頭大如斗。
「這算他媽的什麼任務啊!」
在來黑犬寨之前,他預料過可能遇到的各種情況——比方說山賊們背後或許是黃巾,又或許這個山寨其實是某個大家族的秘密塢堡,再或者山賊里面有個隱居的頂尖高手……種種妨礙任務完成的可能。但是,卻沒想過眼看著任務就要完成,卻遇到了這種情況。
一槍刺下去,很簡單。
但他偏偏很為難。
他程某人天不怕地不怕,可卻不能不怕自己的良心。
就算只是一個游戲,要殺小孩子……
猶豫了兩三次,他最終一腳踹去,將這跪地求饒的小子踢開。
去他媽的任務!
「以後要是被我再听說你干山賊這行,老子上天入地也會把你抓出來,釘在牆上點天燈!」
看著那小子連滾帶爬地逃走,看著任務面板上漸漸浮出「任務失敗」的字樣,他聳聳肩膀,反而覺得輕松了很多。
「任務什麼的,以後再做就好,至少今晚打得很痛快。」
自我安慰一番,他將全身澆濕,沖出甬道火場,臨走時還記得在已經化為副本入口的寨牆處執行了首down者的簽名權,用槍尖刻下「西園程鵬到此一游」的字樣。
諸事完畢,程鵬便哼著小曲,扛著被鮮血浸透的棗木槍,大搖大擺離開了曾經是黑犬寨的地方。
半小時後。
「你的意思是說,因為不想殺小孩子,所以你放棄了唾手可得的任務獎勵?」一個相貌普通,眉目間帶著幾分苦笑,俗稱「吐槽臉」的中年人,皺眉看著程鵬,「我說程鵬啊,你跟幾個游戲NPC認真干嘛?」
「正因為是游戲,我才沒必要為難自己啊。」程鵬很坦然,「游戲而已,何必勉強自己做不願意做的事情呢?」
自詡為他軍師的徐圖皺了半天眉毛,最後還是搖搖頭,無奈地嘆了口氣。
「算了,凡事有利就有弊。」
既然連一個NPC都不願違背良心下手去殺,自然也就不會背叛朋友。
這樣的道理,徐圖很明白。
也正是因為程鵬是這樣的人,他才會願意退居幕後,專心當這個軍師。
站在前台的人,本來就應該發光,至于那些黑暗的事情,程鵬做不來沒關系,他徐某人最擅長策劃和實施各種陰謀詭計。
「過去的事情就算了,咱們得朝前看——你記得把整個戰斗過程都錄下來的吧?」
「當然,我什麼時候忘過事?已經給你設置共享了。」
「那就好。」徐圖的吐槽臉上終于有了幾分笑容,「下線吧,你去找溫德,我去找肖笑,咱們到李維家做宣傳視頻。」
「又做宣傳視頻啊?」程鵬苦惱地問,「有必要做這麼多嗎?」
「品牌是做出來的,名氣是炒出來的,你不是想成為新時代虛擬游戲史上的名人嗎?那就得一步一步宣傳自己。」徐圖淡淡地說,同時身影因為下線倒計時而漸漸變淡,「會宣傳自己的,譬如畢加索,生前就功成名就,日子過得非常逍遙;不會宣傳自己的,譬如梵高,窮困潦倒。」
「你想做畢加索還是梵高?」在消失的前一刻,他如此問道。
這句話很有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