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港口區
本來明亮的客廳被厚重的窗簾遮蔽,只有縫隙中僥幸沖破屏障的幾條陽光在房間里留下金色的痕跡。茶壺壺口冒出的熱氣和煙霧在略高的地方混雜,不分彼此。羅蘭,默默的坐在桌邊吸著煙斗,他的面前有一壺茶,兩只杯子。其中一只杯子當然是他自己的,但另外一只,是給誰的呢?要知道,這棟房子里現在只有他一個活人,斯派洛也被早早的送到赤紅之瞳拜托獨眼看管,在這個因鼠人獵殺法案而人心惶惶的時間點上,還會有誰來造訪一位流浪的老魔術師呢?
「叩叩」敲門聲,響起。羅蘭沒有絲毫的意外,他好像早就知道在今天的這個時候,會有人來敲響那扇門。也因此,他沒有起身開門或者開口詢問來者的身份,只是淡淡的又吸了一口煙草的氣味。
「煙草不錯。」沒有腳步聲也沒有影子,說話聲伴隨著它的主人一同出現在老人桌子的對面。羅蘭笑了笑,抬頭瞥了一眼那個穿著灰袍色身影,那人的胸口上能看到無數盛開的紫荊花,可花朵只開放了一瞬,當它們盡情的舒展開花瓣,那些花朵就扭曲成了混亂的旋渦。在這世界上所有穿著灰袍的人中,只有一個的衣物會有這等變幻。
「當季最好的煙葉做底。三百年的黃金果樹樹枝做柴。混合了三種矮人烈酒和一種精靈陳釀,其中兩種的釀造方法已經失傳。再加上龍血葡萄和荒漠枯楊的樹汁。我為了燻制這盒煙絲花了將近八十年。」羅蘭說著,從袖口里掏出一枚極為精致的銀盒,只不過這盒子雖然堪稱藝術品,它的大小卻注定其中裝著的煙絲不會超過幾十克。
「但你猜怎麼著?我做出來的這盒東西抽起來和街上賣的沒什麼區別。」魔術師苦笑著,用手指把玩起裝煙絲的盒子。
灰袍人歪了歪頭,放下了兜帽。「煙草就是煙草,如果你希望它有什麼其他的味道,為什麼不干脆嘗試其他事物呢?」
「這或許就是我們的區別吧,克拉克。你總是把事物看的如此清楚,容不下任何模糊地帶。你的弟子在這方面和你簡直一模一樣。」羅蘭對自己的老友吐了一個煙圈,說道。
「而你就是因為太隨意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的煙斗呢?為什麼不用?」灰塔之主也笑了,他指了指羅蘭手中的煙斗,問道。
「煙斗?」魔術師有些疑惑的將嘴里的東西拿到眼前看了看,「我不是正在用嗎?還是你們這些巫師在我不知道的時候重新定義了煙斗?」
克拉克輕快的敲了敲桌子,「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支。那只祂送給你的,那不是世界上最好的煙斗嗎,有最好的,為什麼還要用這種凡物?」
「哦,」羅蘭露出煥然大悟的表情,而他接下來的話令灰塔之主也感到震驚,「你說那支啊,我用了一段時間。覺得不管放進去是什麼都是一個味道,那可太無聊了,于是我就把它給扔了。」
「你扔了!那可是我們一起…算了,這是你的風格。就和那個時候一時興起找我學魔法一樣。」灰袍挑了挑眉毛,他的左臂上盤繞著一條蠕動的花鱗蟒蛇。
魔術師扯動嘴角點了點頭,「說起這個,我記得你當時想要一個完美的繼承者,找到了嗎?」
克拉克的表情黯淡下來,他沉默了幾秒,只回答了短短的一句話,「曾經一度找到了。」
羅蘭意識到自己似乎問了不該問的話題,也不再說話,默默的給兩人分別倒上了茶。青草的香味彌漫而出,將所有其他味道都掩蓋了下去。他將茶杯推到克拉克面前,自己坐下後抿了一口。「試試我的新配方?能讓世界上最偉大的巫師提供意見的機會可不多。」
灰袍舉起茶杯,聞了聞青草茶的味道,然後又將其放回了桌子上。「如果再早幾年,我很樂意幫這個忙,但現在的我不能喝它。」
「你知道這世界上有多少人想喝一口這茶?」老人看著桌子對面的男人,他相信對方明白這杯茶的意義。
而灰塔之主只是笑著搖頭,他用手指伸入茶水里,隨意的攪動著其中的流體。「你給這茶取名叫什麼?」
「不老茶。」羅蘭沉聲回答道。
「不老茶?我還以為你會起個其它更有你風格的名字,比如青春靈藥之類的。不過,你確定你的茶真的是不老茶嗎?我看不像啊。」克拉克審視著眼前的老人,雖然灰塔之主自身的相貌也已經不再年輕,可比起羅蘭來說還是顯得充滿活力。相較而下,魔術師給人的感覺更像是身體還算硬朗的老者,與青春沒什麼聯系。
「知道我為什麼留胡子嗎?在我剛創造出這個配方的時候,我過于頻繁的飲用不老茶,讓自己的身體過于向著年輕時轉變,這讓我不得不盡快搬家。後來我開始用胡子和這頂大帽子來掩蓋我的容貌,防止我的鄰居發現這個秘密。至于現在,我已經能正確控制喝茶的頻率和配方的效果,只需要半年的時間,我就可以讓自己變成一個十幾歲的小伙子或是變回現在這樣。」羅蘭聳了聳肩,又喝了一口茶水,「所以喝吧克拉克,我以我的名字保證它沒有任何負作用。」
誰料灰袍還是沒有去動茶水的意思,突然說起了一件看似毫無關聯的事情,「我的徒弟,最滿意的那個。他是我見過最適合魔法之道的人,只用了短短十幾年,他在大多數領域里的見地就已經和我不相上下。那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從來沒有人能指出我思考不足的地方,他做到了。我的圖書館里大部分的作品都來自那個時代。可,我忽略了一些事,我對他給予了太高的期望而且不加掩飾,那孩子每天都在拼命的縮短和我的距離。但他畢竟只有二十幾歲,知識是需要沉澱的,理論必須被驗證才能理解。」
「他太激進了,為了證明自己過早的接觸了禁忌。而我沒有來得及阻止他,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最得意的門徒,最初的門徒,親手葬送了他自己。」克拉克說到這里的時候語氣中少有的出現了激烈的情緒波動,這些話他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也就只有羅蘭,這個他在世間僅剩的朋友可以听他將深埋心底的故事挖出來,「好在那些我追求了一輩子的知識總算派上了些用場。我從混沌里將他的一部分帶了回來,但也僅僅只有一小部分。」
「你是說……」故事說到這里,羅蘭已經明白最初的灰袍帶回來的人是誰了。
克拉克點了點頭,認同了老友的猜測,「最早的知識來自于經驗的累積。這一次,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小樹要長大,那些高大的老東西就得讓出位置,我的存在對于弟子們來說早就不是幫助,而是一種制約。沒有我,他們才能成為新的森林。」
「值得嗎?你的理想不是擁抱真理嗎?如果你就這麼放任自己死去,誰來告訴你真理為何物?」羅蘭听懂了對方的意思,但他不認為這是灰塔之主殺死自己的合理理由。
「真理。」克拉克重復了一遍這個詞,「我曾無比確信它的存在,並為之奉獻了所有的精力,但它真的存在嗎。在認識到這麼多之後我反而開始懷疑這件事。不過有一件事我很清楚親愛的羅蘭,那就是如果這世界上還有什麼可以被稱為真理而我又沒有了解也不曾體驗過的,那便是死亡了。只有它,從每個人嘴里說出來都不同,這讓我想到真理,也許就在死亡之中。」
羅蘭將煙斗放到桌子上,「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要不就是天天研究那些該死的法術讓你喪失了神智!你听听你在說什麼!克拉克,把你剛才說的蠢話收回去,然後喝了你面前的茶!」
「那可不行。這是我最後的研究了,我必須去完成它。我只是來和你告別的,本來還以為要花一番功夫來找你,結果你剛好在這里。命運啊,真是奇妙的東西,如果它確實存在的話。」灰袍說著輕輕抬起手,無形的力量將想要起身的魔術師死死的壓在椅子上,動彈不得分毫。
「對了,那個佔據了這個國家國王身體的魔鬼,我順手解決掉了。但是和他交易的凡人已經死了,應該不久就會有人發現。你自己注意一點,這里最近挺亂的,呵呵,不過快結束了。還有,你留胡子真滑稽,他們看見恐怕會笑死吧。如果我能見到他們的話,我會跟他們說說這件事的。」
「沒能看到起司那小子的徽記長什麼樣子真是可惜,我倒是大概能猜出來,可還是麻煩你幫我見證一下吧,省的他之後抱怨。啊,其實還有挺多話想跟你說的,但我現在沒多少時間了。抱歉,老伙計。」
羅蘭,站了起來。可房間里只剩下了他一人。剛才那個坐在對面的灰袍身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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