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啊;不甘心;好渴啊;我還能戰斗;好疼啊;我想回家;我想她;為什麼會這樣;我想他;好可怕啊;都是怒濤的錯……
各種聲音,各種想法,混亂不堪,難以辨別。吵鬧,吵鬧到了極點!但什麼都做不了,沒法讓這些聲音安靜下來,太痛苦了,就像是,就像是要被這些聲音同化了一樣,那些憤怒,惶恐,不甘,悲傷,那些包含在聲音中的情緒和記憶,像是迎面猛沖過來的海浪,要將那站在岸邊的可憐之人擊倒,把他拖入混亂蒙昧的汪洋中去。就在他即將要消散于這紛亂的洪流中去的時候,一個比所有聲音都要巨大,都要古老,都要沉寂的聲音自深海之下響起,如同一只可以吞吐汪洋的巨獸劈開風浪出現在他面前。
「你是誰?」那巨獸說。
「狼蛛…不!我是洛薩黑山,黑山家族的繼承者,蒼獅的騎士,西格特陛下的養子,獵熊者的統帥,灰袍法師的友人,溪谷城的捍衛者!」于是海水退去了,整個世界安靜下來。洛薩呆呆的站在沒有了海水的海岸邊,他剛剛不是故意要說出那一大串的頭餃,但每一個頭餃,對他來說都是一份責任和關聯,正是這些責任和關聯讓他重新給了自己一個在這世界中的定位。
巨獸沒有跟著海水退去,祂如亙古就存在的山巒一樣聳立在洛薩的面前,那形體巨大無比卻讓人看不見任何的細節,好像巨獸本身吞噬了照到祂身上的光線一樣。唯一可以讓洛薩看到的,只有巨獸的一只眼楮,他見過這只眼楮,所以知道自己面前的到底是什麼。
「抱歉,我沒想到會這麼快再次見面。」洛薩抬起頭,臉上帶著苦笑看著對方,那巨獸的壓迫感依然比他見過的任何東西都要強烈,可現在的黑山伯爵,已經沒什麼可怕的了,因為他的月復部和胸口,有著三個觸目驚心的傷口。「你看,事情變成這樣確實超出了我的預料。你等了那麼多年找到了我,我卻因為自己的盲目連三年的契約都沒法達成。真的是,非常抱歉。」
黑色的巨獸略微搖晃了一下形體,用不知道從身體哪里發出的聲音說道,「這一次,你真的死了。大部分的死者在抵達我所在之處時已經沒有了思想,所以我其實對你們的死亡既陌生又熟悉,因此我很想知道,你現在有什麼想法嗎?」
「你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樣。」洛薩略微皺了皺眉頭,他總覺得眼前這個歸宿之主和他之前見到的有一些不一樣,至少在他的認識里,這個家伙不應該這麼,嗯,活潑。現在的巨獸給他的感覺太親切了,雖然他仍然不得見其真身,但從對話來說,比起不可知的存在,祂現在給人的感覺更像是一個人,盡管這個人再怎麼神秘,但他至少還是自己的同類,可以進行溝通。
「敏銳的洞察力,洛薩黑山。但你的擔心是多余的,我仍然是我,而你感覺到的不同之處在于,你我之間的阻礙已經消失了。之前我遇到你的時候,你的身體仍然在運轉,用你們的話說,你還活著。因此,我不能直接和你進行交流。你的像一座房子,站在房子外的我只能通過窗戶和門縫窺視你的內心,所說的言語也是我在這種窺視下對你思考方式的拙劣模仿和拼湊。但現在情況已經不同了,你的軀體,我似乎不該在這里表現的太過雀躍,但它確實已經無法為你提供維系生命的條件。這就好像你的屋子的牆壁被破壞了,我和你之間就不再有任何阻礙,如果你希望,我也可以變成任何一種你能夠接受的形象,比如,你喜愛的異性或你的朋友,以及你的家人。」
「是嗎…」洛薩的語氣里有些猶豫,他確實還想見見網蟲,自己突然的死亡想必會給她不小的打擊吧。以及,網蟲月復中的孩子,洛薩想到這個小生命就會不自覺的露出微笑,但這微笑很快被苦澀的表情所取代,他真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一樣缺少父母,因為他深知那種痛苦,而且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西格特國王來打醒他的孩子。可見到又能如何呢?他的話沒法傳達給真正的網蟲,所謂的遺言只是一個將死者的自語和幻覺罷了。伯爵輕輕的搖了搖頭,騎士不該沉溺于虛幻,哪怕現實再殘酷,「還是不必了,謝謝。」
「我尊重你的決定。」歸宿之主用平和的聲音說道,祂的聲音和祂的形象給人強烈的反差感。
洛薩深吸了一口氣,或者說,他憑著自己生時的習慣做出了一個吸氣的動作,「所以,我死了。那麼剛才那些家伙是怎麼回事?每個死人都要听其他死人的嘮叨嗎?這可和海妖們說的永恆的平靜差的有點多啊。我還以為死亡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巨獸發出一系列詭異的聲音,伯爵不得不猜想那是祂的笑聲,片刻後,笑聲停止,歸宿之主慢悠悠的說道,「是的,以生物的標準來說,你毫無疑問已經死了,你流了太多的血,身體髒器也受損嚴重。不過很遺憾,現在還不是你來到我身邊的時候,你是我的代行者,洛薩黑山,這意味著,在你我的契約完成之前,你都得作為我的眼楮去看,作為我的耳朵去听。同時,也要作為我的替身,去背負。」
伯爵半張著嘴,思考著對方的話。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要背負什麼東西,在海上的時候他就听費歐尼講過,死在身上有海神之索的人身邊,死者的靈魂會和其一同去往歸宿。而他的身上何止是海神之索,那遍布全身的紋身說是海神之甲也沒有問題,這麼說來,剛剛他所听到的和感受到的那化為潮水的紛雜種種,都是在他身邊死去的海妖!那些海妖的意識被吸附到了他的意識中,才造成了剛剛的情況。
「等等,你說我在契約完成之前還不能去你身邊是什麼意思?我已經死了!你還要我做什麼?」洛薩對著巨獸大聲說道,回答他的,是一連串詭異的笑聲,以及遮蔽一切的黑暗。不過慢慢的,那黑暗清晰起來,變成了一些沙土的樣子。
在已經滿目瘡痍的幽暗空間中,一具被拋下的尸體,緩緩的張開他的雙手撐到地上,像是剛剛出生的嬰兒一般,靠著本能將自己的上半身支撐起來。他坐到地上,先是模了模自己的臉,接著雙手向下伸到月復部,在那里,兩個貫穿了身體的傷口已經不再滴血。好安靜,洛薩在確認著自己身體狀態的時候突然這麼想到,為什麼,我听不見自己的心跳了呢?。九天神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