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呢?或者說,在什麼時候,人們會覺得自己身處于地獄之中呢?這不是個難于回答的問題,那些擁有地獄這一概念的宗教或者較為感性的詩人和作家都可以用他們的方式來告訴你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換個角度想想,人們常說的地獄和煉獄的差別或許就能更簡單的讓我們理解它的樣子。那就是救贖的可能,煉獄,是可以得到救贖的,地獄則不行。在地獄里的,只有永恆無盡的痛苦,或者說光是永恆無盡就已經是一種痛苦。當漫長的時間和令人壓抑與不快的情感結合在一起,折磨就誕生了。
折磨,這種感覺在洛薩之前的戰斗中從未有過。這倒不是說工坊中從屋頂的索道陰影里撲下來的食人族比伯爵曾經見過的狼行者,惡魔或者鼠人更加難以對付,改變的東西不是敵人,而是戰士的心。洛薩的心里曾經滿是傷痕,自童年父母被殺的陰影開始,他所經歷的一切都在讓那個最初刻印在心靈上的傷口越來越大,裂痕亦越來越多。
為了應對這破碎的趨勢,伯爵學會了冷漠,他學會了傲慢,學會了忽視,學會了盲從,學會了用其它骯髒的,黏膩的,潮濕的東西像泥巴一樣糊在自己的心髒外面做成一團保護罩,防止他的心破碎成一地的殘渣。他的榮耀,理想,信念以及來自他人的幫助則像是熱量,將這些包裹在外的泥濘烤成了美麗的陶瓷,牢牢的,牢牢的保護著其中的心髒。
這保護本該永遠延續下去,而且隨著那些熱量的增加,陶瓷的硬度也會提升,那些骯髒的雜質會被排出,留下潔白而光滑的外壁。本該如此,直到他重新使用了這顆心髒,他用這顆心髒去愛上一個人,于是當心髒跳動,那包裹在外的鍍層就轟然碎裂。露出了里面脆弱的器官,那顆滿是傷痕的心。他從前可以用責任和信念逼迫自己揮動武器奪取他人的生命,可現在,他沒法做到這件事了。
面對迎面撲來的對手,洛薩多年以來第一次產生了猶豫,敵人的速度並不快,足夠讓伯爵側身躲開然後將其擊倒接著用戰斧給予其致命一擊。但那樣,被殺死的東西體內流出的血勢必會噴濺到他的身上,手上,那刺鼻的血腥味會隨之纏繞在他的身上,比效果最長久的香水還要長效,它會被他的愛人聞到,也許,也會被他的孩子聞到。那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猶豫,在瞬息都有可能發生變化的戰場上是戰士的大忌。好在洛薩的戰斗本能這一次救了他,伯爵身體略微後撤,沒有使用斧刃,而是用斧柄底部的配重塊對著從上方撲下來的人的腦袋猛砸了過去。襲擊者在空中無法改變自己的動作,即使有,嗜血的也不允許他退卻。「 噠!」一聲令人牙酸的踫撞之後,滿臉是血的襲擊者被砸翻了過去,在地上轉動了幾圈之後腦袋磕到鍛造台的邊緣,不動了。
而其他人就不見得有洛薩這樣的反應和身手了。從上方和鍛造台的後面撲過來的敵人總共有五個,除了被伯爵砸翻的那個,大副用手里的彎刀順利的給朝他發起攻擊的敵人來了一次口腔檢查,當然這次檢查的深度可能已經向胃鏡靠攏了也說不定。山貓沒有絲毫遲疑的躲到了另外三名水手的背後,他並不善于戰斗,手里的匕首與其說是武器,更像是壯膽的道具。那三名水手就沒情報販子這麼好運了,他們雖然都嘗試著揮動了武器,可是由于屋內外光線的差距以及敵人的數量和攻擊角度,三人中有一個被咬斷了握刀的三根手指,一個被直接咬破了喉嚨,還有一個更加倒霉,被兩個敵人一邊抱著一條腿托離了同伴的身邊。
「救命!」被拖走的水手伸出手抓住洛薩的腳腕,對他發出聲嘶力竭的求救。洛薩沒有太多的猶豫,他揮舞著戰斧,朝著拖著水手右腿的敵人砍去,卻不料對手居然先一步松開了雙手,讓愚者的正義砍了個空!不僅如此,躲開了洛薩攻擊的敵人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身從鑄造台上抄起了什麼東西,那是一柄還沒有打造完全的鐵劍。洛薩見此本能的將戰斧收回準備進行防御,可拿鐵劍的敵人沒有發動反擊,他怪叫一聲,雙手握劍一下子將那個可憐水手的左腿從膝蓋下部砍斷!
「啊!」慘叫伴隨著流血讓整個工坊中的氣氛都發生了變化。與此同時,大副放棄了從他的對手嘴巴里收回自己插得過深的彎刀,轉而用雙手將那個趴在另一名水手脖子上大肆啃咬的敵人拉開,對著那東西的肚子狠狠的打上了一拳!「咕哇!」滿是血水,胃酸,還有沒來得及咀嚼完的肉片的混合物隨著這一拳從被打者的嘴里井噴而出,恰好噴到了大副的臉上。
大副視線受阻,眼看著被他揍了一拳的敵人已經恢復過來,準備如法炮制的撕開大副的喉嚨,制造第二個受害者,山貓的身影卻悄無聲息的來到了他的背後,顫抖的手舉起匕首,深深的從後方刺入了人體心髒的位置!「咯嘎!咯咯…」被刺中的東西大吼起來,扭動著雙臂想要抓住背後的偷襲者,可山貓早已放棄了匕首,跳到了敵人手臂伸不到的地方。幾秒之後,怪叫和狂亂的扭動平息了,殺死了一個水手的東西也被殺死,臉朝下倒在工坊的地板上。
「啊…啊…」被咬掉了三根手指的水手捂著自己的右手,他想要嚎叫卻又害怕引來更多的敵人,只能發出一種介于慘嚎和痛哭之間的,用喉嚨發出的詭異聲響。「山貓,帶傷員走。」洛薩咬緊了牙關,對自己的猶豫造成的後果感到愧疚和惱怒。山貓沒有多說什麼,他沖到洛薩身邊,拖住右腿斷了的水手的胳膊,將他拖離工坊。大副這個時候終于清理干淨了自己臉上的東西,他心有余悸的看著那個喉嚨被咬破的同伴,撿起了他的彎刀。「這些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食尸鬼,或者說類食尸鬼,他們和我見到過的不太一樣。」洛薩用下巴指了指那個被他打到鍛造台邊的敵人,那東西基本上還保留著人類的外貌,只是其嘴部的嘴唇已經不見了,露出的牙齒和牙齦有明顯的向外突出的趨勢,看起來正在朝著某種趨勢發生變化。
「你以前對付過這東西?」大副走到洛薩的身邊,幫他監視起視野的盲區,在山貓運離傷員的時候,他們就是僅剩的兩個戰力。
「對付過,數量比這些多得多。但那時地形對我們有利。」洛薩的眼楮在各個陰影中快速的搜索著,他的腦中浮現出那天在王都他和網蟲依靠著橋梁的優勢對抗大量食尸鬼的畫面。那個時候,伯爵面對那些怪物時可是絲毫沒有猶豫。那個時候,他的肩上沒有牽掛,只有責任和義務。
這個時候,剛剛將傷員拖出房門的山貓跑了回來,「不行,斷腿那個流血太多,必須馬上止血。」
「我們這里可沒有止血的工具。」大副緊皺著眉頭說道。
可伯爵卻看著工坊深處隱隱發出的紅光提出了不同的意見,「不,我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