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和棘冠對話讓洛薩覺得有些意外,他雖然不認為坍塌的洞穴會讓殼人們死亡,但也不覺得這些小家伙有能力逆著旋渦從海底深處逃出來。他本以為自己這輩子不會再遇到殼人們了,而且他也相信那對殼人來說肯定是一件好事。畢竟,和人類接觸總免不了被傷害,而殼人又不具備海妖那般的自保能力,這些因雷霆巨人而生的小東西更加適合悠閑的躺在海底。
但那只是伯爵的一廂情願,況且對于殼人來說,他們並沒有認為自己的身體不擅長運動就該蝸居在海底,在被困在那片不見光明的空洞中悠長的歲月之後,幾乎每個殼人都對外界充滿了好奇。當然,這種好奇是摻雜著恐懼的,所以比起獨自探險,他們更樂意和曾經接觸過的對象同行,比如,費歐尼和杰奎雅。是的,雖然在地底空洞中女獵手和變形者屬于敵對的雙方,可是那和殼人又有什麼關系呢?
說回當下,在棘冠轉述費歐尼委托的口信的同時,杰奎雅在海灘上駐足遙望著沙灘和陸地上的人類城市。她到了現在,仍然不喜歡人類,這沒什麼好非議的,人類在海妖看來既野蠻有原始,他們無知且魯莽,明明不具備在海中生存的能力,卻偏偏用那遲早會腐朽的材料建起一艘艘在海浪前不值一提的船只。海妖不認為這是勇氣,這是對自然天性的違背。
可女獵手也發現,在如此近的距離看著人類的城市,她的心中居然沒有了那種想要用海水將這里完淹沒的沖動。杰奎雅的心中永遠燃燒著憤怒的火焰,這是每個獵手都會具有的特質,這特質讓他們對每次狩獵都充滿激情,讓他們能克制自己的身體以完成目標。同時也賜予他們在他人看來冷血而暴躁的秉性。杰奎雅心中的火焰沒有熄滅,只不過她已經明白,這股火焰不應該用來針對某一種特定的獵物或單一的個體,因為那會讓獵人忘記了真正的危險。她和她的族人就是因為對人類的盲目仇視,才讓烈濤氏族有機可乘。
「說完了?」洛薩姿勢的變化讓女獵手收回了注意力,她看到面前的人類男性將棘冠輕車熟路的放到自己的肩上,手中的魚叉終于低垂下去,「現在你明白這里馬上要發生什麼了嗎?旋渦不會持續多久了,等旋渦消失,等待你們的將是完可以操控迷霧的烈濤氏族。」
「為什麼來警告我?」洛薩看著杰奎雅,他還很清楚的記得這名海妖是如何下令手下殺死自己的。一個人很難釋懷這樣的事情,所以雖然平盡力讓自己保持冷靜,低垂下魚叉也已經到了伯爵的極限。他需要杰奎雅給出一個理由,才能讓他真的相信這個女獵手值得信任。
「我的族人被烈濤氏族的人背叛,他們都死了。現在,鯊齒氏族已經不復存在了。」女獵手說的很平靜,平靜的不像在討論她族人的死亡,而是一副畫作的優劣。不過在說完氏族的毀滅後短暫的停頓還是暴露了她內心不像表面上那麼波瀾不驚,「老實說,我不在乎你的族人會怎麼樣,你們是人類,我是海妖。可我更不想看到的,是這片海灣屬于一個背信棄義的部族。」
洛薩眨眨眼,他知道杰奎雅這句話的潛台詞是什麼,被屠殺了族人的仇恨遠在種族矛盾之上,這也很正常。不論是人類還是海妖還是其他的智慧種族,他們對同族的傷害往往,比異族還要殘忍的多。不過同時,伯爵也注意到了一個問題,如果說杰奎雅的族人在他們襲擊失心灣時被烈濤所殺,那麼女獵手和她的部下就是鯊齒僅剩的殘余。而讓這些殘余變成只剩下杰奎雅孤身一人的人,恐怕正是因為他刺破了巨人的心髒導致的洞穴坍塌。這其中的前因後果,只有洛薩一個人知道,他才是徹底掐滅了鯊齒部族希望的那個人。
就在這個時候,伯爵身後的房門,開了。「我沒想到這麼晚還會有客人來。」網蟲倚在房門旁,說道。從她毫不驚訝的表情上來看,她顯然已經醒來一段時間,剛剛洛薩和杰奎雅的對話,女佣兵在房子里肯定有所耳聞。
幾乎是出于下意識,洛薩一步就跨到了女獵手和網蟲的中間,剛剛低下的魚叉再度抬起。他頭也不回的對身後的人說道,「你先回屋里去,我很快就會處理好這件事。」
听著伯爵聲音中的焦急,網蟲的嘴角露出笑容,她知道他在為她擔心。所以她沒有再多說什麼,轉頭關上了房門。
大概又過了一段時間,海浪在沙灘上起起伏伏了幾十次,小屋的木門再次被打開,洛薩陰沉著臉走了進來,他肩上的殼人已經不見了。他首先將目光投向女佣兵,小心的靠近她同時說道,「沒有嚇到你吧?」
「我看起來像是那麼容易被驚嚇的樣子嗎?有的時候我覺得你比我還要緊張,別忘了我們兩個中誰才是懷孕的那個。我都沒覺得有什麼,你卻好像一天比一天敏感。」網蟲笑著說道,她半躺在床榻上,腰部墊著靠枕以減輕身體的負擔。
「那是因為…你知道的,我從來沒有處理過這種狀況。」洛薩單膝跪在床榻旁,握住網蟲的手,撓了撓自己的臉。
女佣兵的眉毛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有懷孕的經驗嗎?」
「我…」
自認識以來,網蟲第一次看到伯爵露出這樣的表情,她忍不住笑出了聲。
「如果這樣能讓你開心,我可以一直做下去。」洛薩柔聲說道。
「那不行,你有著很多事要去做。我听到剛才那個海妖和你說的話了,你得去警告船長,你還得去警告女巫們。你不能,變成一個只知道守著妻子的漁夫。你也不是一個漁夫,因為我從來不記得我愛上過漁夫。」
「可我,得在這里照顧你。」
「看著我,洛薩。」女佣兵沒有叫他狼蛛,她叫了他真正的名字,「看著我的眼楮。」洛薩照做了。
網蟲注視著伯爵的雙眼,從中能看到她自己的倒影,「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眼楮里的我是什麼樣子的。有的時候我以為我知道,有的時候我又不能肯定。但是听著,不管你看到的我是什麼樣的,我都可以告訴你我看到的你的模樣。你不應該是這樣。」
洛薩低下頭,雙手握住愛人的手,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