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開頭使用了極為肯定的語氣,用惡毒的語言描述了他曾經的部族,但費歐尼在開始他講述的時候,聲音相當的平和。他的表情也緩和下來,這個時候的變形者給人的感覺就好像他已經不再是他,而是跳出了世間立場的旁觀者,從遙遠的地方開始講述他看到的東西。
烈濤這個名字,最開始是沒有的。和鯊齒不同,烈濤海妖們在遠古的時代並沒有一個明確的信仰。他們是這片海域的原住民,定居在此的時間比追逐著獵物來此的鯊齒海妖還要久遠。可有趣的是,當鯊齒抵達這片尚未被人類標明為失心灣的地區時,烈濤海妖們並沒有驅趕他們。理由很簡單,因為這片海域豐饒到足夠養活兩個海妖群落。尤其是在鯊齒部族對自然有著極高崇敬的情況下。
作為外來者,鯊父的信仰者們很快融入了這片土地,他們與烈濤海妖的先民相處融洽,加上二者本身就是同一物種,鯊齒們自然的認為自己的到來是帶著傳播鯊父信仰的使命,來讓這些蒙昧的同胞走上獵人之路。烈濤的先民們也有這樣的想法,他們樂于接受外來的同族帶來的技術和信仰,因此才會出現兩個海妖種族出于同源的歌謠。可漸漸的,這兩股來自不同河流的水源還是出現了差別。
信仰,這是一個難以靠單純的詞匯來闡明的事物。它不同于技術,不同于生活方式,要說的話,它和愛情有些類似。所以當信仰和愛情混合在一起的時候,問題產生了。一個烈濤愛上了一個鯊齒。這是件好事,對于已經習慣了對方存在的兩族來說,一場聯姻可以讓他們之間的關系更加緊密,更何況所有的鯊齒都是鯊父忠誠的信仰者,如果他們在一起,鯊父的信仰也會因此更加順利的流入烈濤之中。
但世事無常。在鯊齒的信仰中,求婚是需要獻上證明的,求婚者必須去單獨狩獵一頭海獸並將其帶給被求婚者,男女皆是如此。那個烈濤,死在了海獸的尖牙之下,帶著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在愛人和族人的注視中,因為過早的認為自己勝券在握而小瞧了瀕死掙扎的獵物。于是狩獵之神就不再眷顧于他。這場失敗的婚姻在鯊齒看來雖然遺憾,卻也可以接受,在他們的歷史中對這樣的犧牲者早已習以為常,弱者,是沒有資格留下後代的,當然亦無資格取得配偶。可這在烈濤看來就是另一件事了。
他們漸漸意識到,雖然同為海妖,可是鯊齒之名,並不是他們的名字。接下來,就是由小至大一連串的沖突史,兩個部族時而和睦,時而敵對,時而冷漠,時而熱切。這與當時統領部族的領導者有關。但最終,這樣的歷史在首位獲得了潮汐女士啟示的祭司手中畫上了句號。從那時起,烈濤海妖有了他們自己的信仰,自己的神邸,自己的規則。
「滿月之女,這是烈濤海妖稱呼他們的首任大祭司的稱呼。據說這位祭司是在滿月的夜晚洶涌的海潮中得到了潮汐女士的啟示。」費歐尼說著看了看頭頂,在珊瑚森林的上方,海面上投下的陽光正在因為涌動的風浪而搖晃,「潮汐女士的祭司不是只有女性才能擔任,但祂似乎偏愛女性。縱觀烈濤的歷史,男性祭司屈指可數,而以男性的身份走上大祭司之位的更是沒有。」
自滿月之女宣告潮汐女士的存在和祂的意志,到現在的這位首席祭司之間已經經過了三十幾位首席祭司的更迭。得益于宗教對每代領導者的保存,費歐尼可以依靠這些記載追溯烈濤信仰的起源。同時,他也在對歷史的研究中察覺到了某些東西的改變。
那就是對潮汐女士的信仰。這不是說烈濤們更換了他們所信奉的神邸,他們從頭至尾都只信奉這一位女神,沒錯。可在對這位女神的祭祀以及崇拜這位女士所使用的教條和儀式上出現了重大的改變。而這種改變,正是刺激費歐尼從一名烈濤海妖的身份中醒悟過來的主因。
「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活人獻祭,來自于第九位大祭司,剛好是個男性。」費歐尼的表情變的嚴肅起來,沒有了他之前講述時的那種冷靜輕松的樣子,「獻祭的原因是一名犯人犯下了重罪,多半是和褻瀆神明有關。接下來這片海域就遭受了長達幾年的災禍,魚群大量死亡,暗黃色的海水從海淵的深處涌起,凡接觸者,非死即殘。現在想想,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那應該是海底火山的噴發導致的災難。可不管災禍的真相是什麼,災禍的源頭都指向了那名犯人。于是當時的大祭司做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決定,他在滿月的那天,將那名犯人處死。不是一般的死刑,他把犯人綁在整塊平整的岩石上,在月光可以照亮的淺海,用石刀割開了胸膛,將還在跳動的心髒獻給女神。」
于是災禍平息了。陰錯陽差也好,歪打正著也好,即使這真的是潮汐女士的希望也無所謂。先河已經被開闢,污泥已經從海淵里溢出。自那之後,活人祭祀開始被當成了一種平息神怒或取悅神明最直接的手段。開始的時候被獻祭的只有罪人,他們以死贖罪,雖然手段殘忍一些,可還說得過去。但後來,事情開始失控,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被獻祭給女神,成了一種榮耀,至少在祭司們眼中如此。
獻祭,獻祭,越來越多的獻祭,越來越多的犧牲。人們都以為烈濤的烈來自于他們向海潮一樣一往無前的氣勢。但在這樣的狀態下,烈濤的烈變成了一股越燒越旺的邪火。祭司們以女神的名義祭祀,她們獻上的生靈涵蓋了海妖和人類,而潮汐女士,或許也是一位殘忍的神邸,又或者她根本沒搞清自己的信徒處于一種怎樣的狀態中。祂接受了這些犧牲,並給予祭司們贊許。
「我親眼看到過一場祭祀,被綁在祭祀台上的祭品在笑,手持石刀的祭司在笑,從潮汐里傳來的某個聲音也在笑。他們將此稱為祭品,祭司與祭祀的三位一體。可我只看見了一群沉迷暴力的孩童和慫恿鼓勵他們繼續暴行的監護人。」變形者的語氣前所未有的沉重,那場他口中的祭祀,是注定將縈繞他終生的夢魘,「我本以為那樣的祭祀不會太長舉行,我錯了。她們月圓祭祀,月食祭祀,月亮的每一個狀態都可以成為她們祭祀的理由。早在她們和女巫團結盟的時候,她們就會有計劃的將一些船只引向暗礁,讓他們沉沒,捕捉船員成為祭品,大女巫要麼不知情要麼就是默許了這種犧牲的比例。而我這次回去,就是確定了一件事,那場對鯊齒的血洗,也是一場祭祀。她們已經瘋了,從上到下,從老到幼。信徒逼瘋了女神,女神再回頭賜信徒以瘋狂!他們必須被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