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血染碧濤(十一)

歸宿的侍者被潮汐女士的信徒所敬畏並不是一件難以理解的事情。歸根結底,雖然潮汐祭司們可以將鯊父的信仰者貶為邪教徒,但他們卻沒法將同樣的帽子戴到歸宿的侍奉者身上。因為,波濤女士和鯊父,都只是司掌部分的神明。簡單來說,祂們二者都可以被看做某一個海妖部族的保護神,因此祂們會隨著自己的信徒而與對方敵視或友善,可歸宿不會。不論是海洋中的那位神明,都不會聲稱自己有資格代替歸宿來管理祂的職能,歸宿的存在不會因為信仰而清晰,亦不會因為不被知曉而消亡,祂就在那里,過去直到未來。

「恕我直言冕下,」一名看上去頗具地位的祭司站出來,先對高台上的簾幕行禮之後說道,「如果這個地上人真的是歸宿的侍者,不,如您所說他得以得到這份殊榮。可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黑夜不會影響白晝,沉默的歸宿也不該插手活人的世界。尤其不應該在這個時候以這種方式來到我們的面前。冕下,我認為他的身份是什麼並不重要。」

洛薩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可他很快意識到這個剛剛還在高談闊論的祭司的軀體已經靜止下來了。不僅如此,在這座海底金字塔上的所有生物都在此刻陷入了詭異的安靜,當伯爵環視四周的時候,他沒有看到任何一雙有神采的眼楮。又是這樣。他想到,或許巫師們會對這些神明的行為感到有趣,祭司們會對此頂禮膜拜。但作為一名騎士,洛薩只希望有一天這些神明可以少干涉一些世間發生的事情。至少在祂們干涉的時候不要讓自己這樣的普通人有所察覺。至于現在,伯爵覺得自己可以隨意找個地方坐下,等這兩位偉大的存在交流完畢。

可惜騎士的想法並不能如願,因為在那之前他還必須完成一件事,那就是解放他身體內的歸宿。時隔了半年之久,洛薩身上的刺青再次恢復了活力,它們朝著伯爵的頭部進發,通過他的脖子一直聚集到嘴邊,隨著劇烈的嘔吐,一大團黑色扭曲如同頭發結成的球般的東西從洛薩的嘴里鑽了出來,在海水中迅速舒展開自己的形體。眨眼之間,就變成了一團令人難以言表的深褐色光斑。這塊光斑像是不存在于正常的空間當中,它好像完全沒有厚度,可如果有更多的觀察者的話就會發現,不論從任何角度看過去,這塊光斑都會以相同的形態出現。

在洛薩吐出這塊光斑後,他自然的向後倒去,在他陷入昏迷之前最後看到的畫面,是在眾多如人偶般靜止不動的人群里,對著他俏皮的眨了一下眼楮的綺莉。這個畫面極大的刺激了伯爵,但是在他做出任何反應或者辨別自己看到的東西到底是真是假之前,他就已經暈了過去。只留下平台上安靜漂浮著的光斑,和在水流中搖晃的紅色帷幕。

「現在還沒到那個時候,你不應該離開海淵。」從上方傳來的女聲和尚提蔻的聲音很相似,但又有著微妙的不同,正是由于這些許細微的不同,讓人能確實的意識到這個聲音的發出者絕對不是海妖的大祭司。

「沙漏確實還沒裝滿。」光斑中傳出酷似洛薩嗓音的回答,而這回答的語氣伯爵印象中的歸宿卻是大相徑庭完全不同。那種裹挾在聲音中的黯淡和死寂,光是听到這聲音就足以讓人聯想到死亡,聯想到虛無的恐懼。恐懼甚至感染到了高台上的存在,讓祂的聲音有了變化。

「那你就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不應該被任何人所理解,不應該讓他們認同。歸宿只需要做個虛無縹緲的傳說就好了,它不應該有一個確實的代行者走到另一個神明的殿堂上傳達自己的意志。你在破壞我們的規則。」

「規則已經被打破了,我們的沙漏里已經混進了太多的雜質。」代表歸宿的光斑回答道。

「那你就應該支持我,讓我的孩子們去把那些從外面來的巫婆清理干淨。」女聲略微提高,展示出了清晰的情緒波動。

「不,在整個沙灘上揚除一捧細沙毫無意義。你的行為只是在滿足你的私欲。想要將那些雜質過濾出來,我們需要的是更加合理的方法。掮客提供了這個方法,祂做的不錯。而為了達成祂的計劃,旅者是必須要爭取到的力量,因此,你的孩子需要作出犧牲。即使你反對也不會改變即將發生的事情,掮客已經把制勝的關鍵交給了旅者的領袖,你現在能做的就是指引他們離開,放棄這片海域。」

紅色簾幕後的存在沉默了片刻,之後才再次以飽滿的情緒說道,「你為什麼不去對那條鯊魚說這種話?是祂先開始傳播自己的存在的,張開你的眼楮看看吧,祂的信徒早已經遍布大海!而我呢,我只有這些孩子們,我只想要這些孩子們。他們如此的崇拜我,尊重我,而你現在要我為了你和那個兩面三刀的家伙的什麼計劃放棄他們?憑什麼?」

歸宿一時之間沒有找到合適的語言來回應對方,畢竟當一名女神開始歇斯底里的時候,即使是沙漏中端的掌管者也不能再繼續強硬下去,「你和他們接觸的太久了。而你和鯊魚又不同,祂只是一個一次沙漏顛倒都沒有經歷過的新人,你早已經習慣了潮汐無盡的歲月,甚至這一次的潮汐也是你的作品。可這麼多次沙漏顛倒,我從不記得你有這麼情緒化過,我知道你看到鯊魚的嘗試于是感到了好奇,可你這次陷得太深了。你把自己投入了漩渦的中心。」

「這都是你的自說自話,我們誰都沒有上一次沙漏顛倒前的記憶,甚至我們的名字都是你來告訴我們的。那些凡人們有著無數低劣的品格,可他們卻有著一種品格足以讓他們成為我們的信徒,他們的好奇。這種求知欲最後會毀了他們,但也總好渾渾噩噩的消逝。」

「所以,你好奇了嗎?」長久的沉默,非常長久的沉默,甚至讓人懷疑已經過了一個世紀那般漫長。

「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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