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活著的馬匹,幽靈馬的速度在各個地區的傳說中往往被形容成如晚風般迅捷且無聲。那些騎在它們背上的騎手總是猶如月光下的影子中誕生的鬼魅般瞬息而至,帶著或危險或崇高的意圖,悄然從夜幕中降臨。事實也是如此,馬背上的騎手們高喊著他們活著時就從族群或血親記憶里繼承的戰吼,他們的喊叫一如生前。但作為他們的坐騎,幽靈馬再不似活著時那樣靈活,它們的肢體呈現出不自然的僵硬,雙眼空洞無神,四蹄的擺動猶如劣質匠人做出來的木頭玩具,可偏偏就是這樣,在失去了所有作為生物的自覺後,它們的速度達到了活著的時候絕不可能達到的速度,而且它們奔跑時身體也不再擺動,騎在它們身上的人再不會感到顛簸,真是諷刺。
這絕不是說幽靈馬比活著的馬更優秀,雖然很多人都這麼覺得,可只有那些深入了解過這些可悲的亡靈和它們同樣可悲的主人的人才能真正明白,這些馬匹和騎手的內在空無一物。他們早就死了,死在了可能存在的時間的所謂過去的某一個時刻里,對于他們來說,在那之後就已經沒有了未來,沒有了時間的流逝,只剩下虛無,如同永遠填不滿的黑洞。
人們總說亡靈是冰冷的,尸體是冰冷的,這沒錯,可亡靈,亡靈沒有如尸體般確切存在的,由物質構成的實體,它們何以談論溫度?所以亡靈並非是冰冷的,是接觸它們的人意識到了這些死者內在的空虛而感到了恐懼,因為他們的骨子里知道生者比會死去,而這空虛也必會如吞沒了這些死者般吞沒生者。死亡不可怕,如果死亡意味著靈魂的自由,或是新生命的開始,那它一點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虛無。
起司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面對虛無,他清晰的記得,在他作為學徒第一次站在解剖台旁邊的時候,他的老師就告訴過他尸體和逝者的區別。這區別中間接包含了對虛無的提示,它被年幼的法師敏感的洞察到了。自那之後的很多天,起司無法順利入眠,他開始思考虛無的來臨和虛無的可能,他試圖說服自己虛無並不是不能接受的,而回應他的只有胸膛中悸動的心髒。時隔多年,這無解的問題仍然時不時的爬上他的心頭,這也是起司為什麼這麼討厭亡靈的原因之一,它們的存在就是虛無的顯現。
但這一次,當他再次不得不與亡靈建立連接,尋求幽靈騎手和他們的戰馬的幫助時,他意外的沒有感到寒冷。這不是說,這些亡魂和他之前了解並接觸到的有任何不同,它們的內在仍然虛無。只是這次,他就是不這麼覺得了。在這種平心靜氣的幫助下,他所施展的法術也比預期的要更有效,洛薩和巴圖的身影,眨眼間就被牧草遮蔽,而前方的天木以及攀附其上的可怕蠕蟲,則變的更加巨大。
該怎麼對抗這樣的對手呢?這個問題壓過了對亡靈和虛無的思考成為了法師現在不得不面對的命題。起司不是第一次對抗比自己體型大上許多的敵人,他曾經在龍脊山以北的冰原上與可以將城堡當成座椅的惡魔領主交戰並取勝,甚至在更加遙遠的時間里,他和米戈,也就是現今作為他伙伴的紅色巨龍也有過不得不與之對立的場面。經歷過這些的法師知道,對手體型的龐大,對他這樣使用超出體能的魔法來作戰的人來說從來不是問題。真正的問題,是那些既擁有巨大加持的肌肉力量,又擁有或先天或後天精神乃至魔力的存在。巧合的是,他們現在所面對的蠕蟲,絕對是這樣的存在中最強悍的那一種,更別說,祂很可能還沒有發揮出自己真正的能力。
速戰速決,在那異常的存在準備真正使用足以動搖這個世界的力量之前就將其清理出去。這是起司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也是他從灰塔中得到的極少數有關那些邪神的建議,給予這個建議的人,是他的老師。「祂們總是把我們當成是什麼都不理解的螻蟻,是偶然爬到正在閱讀的書本上的瓢蟲。這是我們不多的可以利用的弱點,必須要在祂們在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之前,逃跑或是刺出毒刺。」
說來也奇怪,當自己剛離開灰塔的那段時間,滿腦子都是眼前看到的東西,可隨著時間的流逝,在灰塔中受訓時的情景卻漸漸變的清晰。很多那時沒听懂的話,沒在意的事,慢慢成為了切實要去思考和理解的東西,這或許就是知識與經驗的關系吧。這麼想著的起司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有了思路,切實的行動方案就如河流般從他思維的原點伸展開來,彈指間化為一大片復雜的水系,只是這片水系中的大部分都逃月兌不了斷絕的命運,它們的前方不是有巨石擋路,就是落入溝壑暗渠,真正能夠流向遠方的,不多。
機會,有兩個。起司得出這個結論時,他們的位置已經離蠕蟲的軀體不遠了。從這里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沖向龐然大物的騎手們的後續,他們中的大部分,都被蠕蟲體表的神秘力量彈開,震碎,化為一片灰霧。要是一般的亡靈,在化為灰霧時他們就會散去,變成更加細碎的破裂的塵埃,變成更加不易被人察覺的游魂。可在得到了某個將洛薩從地底救出來的存在的加護後,這些亡靈得以重聚身體,縱然第二次攻擊依然會被彈開,它們還有第三次,第四次機會。總有一次,它們能夠僥幸利用同伴制造出的空隙,沖進神秘力量的屏障里,用寒冷的幽靈刀刃砍傷巨大的蠕蟲。雖然這樣留下的傷痕輕微,可此時聚集在此的,是漫長歲月里積攢下來的草原戰士,如果它們的戰馬還能揚起灰塵,那光是它們的跑動就已經足以掀起一場沙暴了。
不過即便沒有沙暴,悍不畏死的騎手也已經為真正的毒針提供了掩護。在蠕蟲不耐的咆哮中,三人終于抵達了祂的身前。
「我們的目標是它身體的上段!要跳到它身上去!」法師對同伴們喊到,接著咬著牙嘗試著從馬背上站起來。蠕蟲的皮膚在他面前變成了一堵城牆,看不到邊界,而就在他即將撞到這面城牆上的時候,他的雙腿驟然發力,整個人躍向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