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領域中不存在語言,就像它里面也不存在可以被真正認知的形體一樣。所有在精神領域中的交流都是主觀的,換句話來說,在精神領域中的交流是建立在每個人的意識經驗上的,這意味著在這里的兩個個體在交換信息時不會更加準確的溝通,而是極為難以溝通。這是因為每個個體的生命經驗都不盡相同,隨之構成的意識經驗亦然。舉個例子,比如魚這個概念,其中一個個體給出的答案是河流中的鱒魚被切開後裝到盤子里的樣子,因為這就是他對魚的第一印象。而另一個個體想到魚則會構造出一條錘頭鯊在游曳的身姿。他們可以相互理解對方的意思嗎?恐怕是困難的。這就是精神領域中交流的困境,在這里,沒有所謂的文字,也沒有便利的工具性概念。
既然如此,精神領域中的交流好像就變的不可能了不是嗎?對大部分人來說確實如此。只是經常要出入精神領域乃至對此有所研究的專家還是在這種不可能中找到了些許的可能性,那就是一種被稱為糾纏的技巧。所謂糾纏,就像名字一樣,指的是交流雙方相互接觸並像藤類植物般互相包裹和纏繞。在這種情況下,二者對事物的認知可以達到某種程度的統一,所傳遞的信息也就有了理解的可能。當然這種技巧是存在著很大危險性的,精神體的交互很有可能導致意識的錯亂,進而產生幻覺,精神錯亂等等一系列的後果。
這些風險起司都知道,但老實說它們和他即將要面對的東西相比不值一提,面對來自另外兩個靈體展示出來的善意,起司沒有任何猶豫就伸出了他的雙手,或者說類似雙手的東西。另外兩個精神體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于是分別伸出了自己的一部分和法師產生了糾纏。
只要兩個精神體開始糾纏,他們之間信息的交互速度就可以無限趨近于無過程,在糾纏開始的那一刻也就是糾纏完成的那一刻。而有些出于起司意料的是,這兩個在草原上都會被稱為神靈的存在,並沒有像他想的那樣給予他信息上的幫助,它們給予的東西更直接,那就是自身精神體的一部分。這個舉動,基本相當于用刀從身上割下一塊肉喂到起司的嘴里。那種龐大的能量以及充沛的情感像是一股熱流在法師的精神中涌動,他所有的負面情緒在這股純粹且浩蕩的能量中全部瓦解,有那麼一瞬間,起司甚至覺得自己的存在已經突破了個體的限制,擴張到了無限巨大的層次中與一切等同共融。但就在他沉溺于此的時候,在他已經無限膨脹的個體中,他看到了一個核心。那是一顆堅硬的,頑固的種子,在這顆種子里散發著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氣息。
剛剛至大的想象剎那瓦解,起司好奇的查看著他發現的東西。可不得他再細看,那種子就在他的感知中隱去了,仿佛從未存在過。他不知道的是,要不是這顆種子,此時的他恐怕已經出現了問題。誠然,與天地為一,與萬物同在是一種非常玄妙高深的狀態。但這狀態不是可以通過借由外力的方式達到的,眾靈所分給他的力量像是過量的興奮劑,在更開始服下時會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可是之後就會發現,除了繼續服用這種興奮劑之外,他什麼都不能做。好在,他還沒有來得及感受那種美妙,注意力就被拉走。
回過神的起司想要繼續和兩個神靈交流,可精神領域中哪里還有它們的存在?老實說,法師其實並不感到遺憾,將自己的全部展現在兩個未知存在面前對于他來說實在不是件愉快的事情。而且,牧民們視眾靈為一切,可眾靈是怎麼看待他們的,又是怎麼看待其他非草原人的族類的,這都是說不清楚的事情。尤其是在體會過對方精神體所具有的龐大能量後,起司不認為他會有什麼余地。
這樣就好,你們給我力量,我去幫你們辦事。簡單,直接,沒有契約,沒有猜忌,這,再好不過。帶著這樣的想法,起司繼續在沙漠般的精神領域中前進,終于,他發現了自己的目標。而那個目標並非像剛剛出現的那兩個精神體般的存在,那是一個缺口。一個存在于精神領域的缺口,像是幕布上的破洞,明亮夜空中無法看透的黑斑。對于大部分人來說,那是陷入就萬劫不復的陷阱,而對于此時的法師來說,那是他此行的目的,那是,通往蠕蟲精神世界的大門。
心動,身至。穿過那個缺口的過程比起司想象的順利的多,他沒有遇到任何困難就一下子來到了他的目的地。這里不再是精神領域,意識自然的模仿著軀體模擬出五感,法師的形體也變成了身披灰袍的人類模樣。在他的眼前,出現了一條荒涼的山脊,說是山脊,它更像是沙丘被風型塑出的最高處,在法師的左右,地面迅速的向下凹陷,滑落到遙遠而看不清的黑暗中去。說是黑暗,可起司並不能確定他看不到下方的盡頭的具體原因,這是因為他所站立的整條山脊以及構成它的物質也是黑色的,而在這些黑色的物質上,唯一可以稱得上是點綴的,就只有稀稀落落插在其中的繩結。只是與起司曾經見過的繩結相比,插在這里的繩結就顯得不那麼的一致,它們的材質不再限于草睫和木棍,而是各種他認識的和不認識的材料,這些材料明顯經歷了漫長的歲月,那種古老的感覺是無法偽造和模仿的。光是看著它們,心緒就會不自覺的產生卑微的想法,想要屈從于這些繩結所歷經的漫長歲月。
這里就是蠕蟲的意識。或者說,這里是蠕蟲意識的最外層,現在起司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那只蠕蟲想要展現給他看的東西。不過沒關系,再往前走,他遲早能找到自己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