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微妙的。從古至今,人們都在有意無意的將火作為一種可以和水並列的存在來對待,甚至在用詞中也有勢如水火這樣的詞匯。然而,火並非物質,它是一種現象,因燃燒而出現的現象。現象的產生必然有其原因,可現象本身就像是照在鏡子里的影像,它反應了原因的某些特征,可並不能離開原因而存在。至于這些原因,我們一般稱之為本質或本體。
「這世界上不會存在火靈。」稍後,小隊落腳點的氈房中,法師言之鑿鑿的說著,「眾靈里不會存在火靈。或許會有很多因火而誕生的妖精或是邪靈,但眾靈不是那樣的存在。他們是,存于上世界的本體。火不是本體,所以不會有火靈。」
「可我們部族從誕生以來就崇拜著火靈,我們的歷代薩滿,頭人,狼主,都能得到火靈的護佑和幫助,火靈怎麼可能不存在?我看,是你這個巫師的學識不夠,用你狹隘的眼光揣測不可度量的眾靈。」努伊薩平時絕不會和起司這樣說話,她深知自己需要這些人的幫助,所以即使從內心里不喜歡誰也從未顯現出來。可此事事關信仰,她沒法讓步。在火靈的注視下誕生的孩子恐懼著火靈,可恐懼總歸要有對象。任誰都不願意承認自己恐懼了一生的對象,實際上並不存在,何況,它本來就是存在的。
起司的舌頭在牙齒間晃動了一下,沒有將氣息化為聲音。和崇拜某種神靈的人說她所崇拜的神靈實際上並不存在,是件非常無意義的事。況且,他也沒有這個資格。信仰的力量往往不在于所信仰之物的實際情況,相信本身就是種強大的力量。但作為一名灰袍,一名發誓要以尋找世間一切事物之後真理為目標的灰袍,他不會因此退讓,火之靈,是絕不可能存在的。
那有沒有一種可能,起司說的對,努伊薩亦沒有說錯呢?這個問題自然的浮現出來,當問題的兩端無法兼容的時候,真正的現實或許恰恰是兩者都對也都不全對,體現在這個問題里就是,「我覺得,這個部族所崇拜的神靈應該是確實存在的。不過既然你這麼肯定的說火之靈是不存在的,也許,這個被崇拜的神靈,並不是火之靈也說不定。我是說,那只是個名字對嗎?誰都可以叫火之靈。」
法師和狼主之女的視線一下子集中到了巴圖的身上,讓這個男孩變的坐立不安起來。努伊薩臉上的怒火未消,她顯然不能接受馴鷹人提出的這種解釋。倒是起司,一听到巴圖的假設就立刻露出若有所思的樣子,但神靈不能以凡人揣度,它們的行事很可能在遵循著常人所不知的另一套邏輯,「這種事有先例嗎?一個神靈偽裝成另一個神靈,它在草原的歷史上是不是曾經發生過?」
「有的。」凱拉斯將啃完的羊骨隨手扔到一旁的銅盆里,伸出帶有倒刺的舌頭舌忝掉了嘴邊的肉屑,「狼和羊的故事,草原的小孩都听過。狼靈和羊靈打賭,要考驗一個人的智慧,于是羊靈把自己的皮借給了狼靈,讓它偽裝成了自己。那故事還挺有趣的,就是我記不得那些細節了,你問問他們,這兩個小家伙可能還記得。」
結果,努伊薩和巴圖紛紛搖頭,他們從沒听說過這個故事。這不難理解,一來貓妖精在草原上行動的時代對于人類來說已經有了間隔,再者草原廣闊,一個地區有一個地區的故事並不足為奇。重要的是,他的話可以成為灰袍猜想的佐證,神靈是可以向人類撒謊的。
「好吧,看起來這件事越來越有趣了。」起司點點頭,在他的判斷里,這個部族所信奉的火之靈一定是偽裝的。可是誰在偽裝,為什麼偽裝,而作為火之靈唯一承認的薩滿,那個人又是否知曉這件事,這一連串的問題都非常有趣。那麼,在這一連串有趣的問題中,又有幾個和他們面前所面對的處境是有關系的呢,「再和我講講那個火喚儀式,你剛才說它是需要所有人都來見證的對嗎?」
盡管努伊薩不情願,可她還是將自己知道的絕大部分有關火喚的事情告知了法師。這其中有許多地方是起司提出疑問,狼主之女再進行講解,不過努伊薩並非薩滿,也沒有接受過薩滿訓練,因此她對于很多細節的回答都沒法讓起司滿意。話雖如此,從對火靈的懷疑進而推展到對火喚儀式的好奇,一條道路在起司的腦海中漸漸成型,這條道路通向一個關鍵人物,他很有可能知曉所有小隊現在想要知道的問題的答案。至少,他能對這些問題的解答給出提示性的幫助。那個人,就是部族的薩滿,也就是即將主持火喚儀式的人。
「你們想去見主祭?不,不不不,這絕對不行。」努伊薩皺緊了眉頭,腦袋搖的像是上了發條一樣,「他是不會見你們的。即便你們能找到辦法去到他面前,也得不到任何收獲。而且,和主祭為敵就是和整個部族的所有人為敵,我們完全沒必要冒這個險。我只是,只是想要知道父親的死的真相,還有在我的兄弟手里拿回我應得的財產,我不想被卷進你們的危險行徑里。」
合理的說法,其實又何嘗只有努伊薩這麼想,坐在這間氈房里的人沒有誰有義務去陪著灰袍找尋他想要找到的東西。甚至就連起司自己,也說不清楚他是以一種怎樣的心態在追求著所謂的真相。這可能是一種病吧,法師自嘲的笑了笑。人不知道真相不會死,努伊薩的族人崇拜著他們所認為是火靈的神靈一直到了現在,他們成為了這個地區最強盛的部族,火靈到底是什麼,對他們真的不重要。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放心,找死的事,一年里干一次就已經很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