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里彌漫著復雜的味道,不是青草的氣味,不是泥土的氣味,鐵和血的氣味已經足夠令人不安,更遑論那些藏在腥甜氣息背後的那種令人不安的味道。火光,在部族的聚集地上散發扭動著軀體,不同于平時的萬家燈火,此時部族中的光亮幾乎全部聚集在一處,這讓那龐大的軀體在扭動時沒有給人帶來安全感,反倒是投下了更多更黑暗的陰影。巨大的怪獸吞吐著人類的吼叫,在遠處和風混成一團喧鬧。
站在山坡上的烏維爾深深的呼吸著喧鬧的空氣,臉上露出心曠神怡的表情。他本人其實並不喜歡這種純粹無秩序的混亂,否則他也沒法對巫奇說出希望將草原合為一處的願景。可,鐵勒的頭人不喜歡,他體內的某些東西卻對混亂甘之如飴,從內心中翻騰著的殺戮欲和破壞欲暗示著他沖向那火光之中,去盡情的發泄毀滅沖動。只是這種暗示沒法讓烏維爾產生動搖,他的頭腦在晚風中異常的清醒,目光也沒有局限在一處。
「你的兄弟姐妹們會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他不需要回頭就能察覺到努伊薩站在自己的背後。狼主之女的眼楮死死的盯著營盤,她輕咬著嘴唇,但那並非是因為不忍,純粹只是在內心盤算時的下意識動作。努伊薩在盤算著,盤算著今夜之後她所熟悉的格局會有怎樣的變化,而她又該在這變化里怎麼求得最多的利益。烏維爾轉過頭,目光在掃過專注的女性時微不可查閃動過輕蔑,她只關注著火光,對這黑的不正常的夜無知無覺。
盡管如此,烏維爾的輕蔑只維持了一瞬,對方沒有察覺到黑暗中的事情對他來說才是好的,而恰好這時他也注意到了努伊薩身上的衣服有些單薄。這也難怪,此時的營地里並沒有女人,自然也不會有女性的衣物可以供她替換。而她本來的衣服在之前的事件中多有破損。
頭人沒有猶豫,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毛皮披風,披到了狼主之女的身上。後者被這個動作驚醒,對著烏維爾眨眨眼,臉頰在火光中微微泛紅。她輕聲道了聲謝,就轉身走回了自己的帳篷,在走進帳篷前還回頭看了一眼烏維爾。若是沖動一些的男人,此時恐怕就沖上去一同如帳了。
烏維爾只是露出溫和的笑意,輕輕對對方行了一禮表示晚安。待努伊薩的帳篷中亮起火光後他才轉過身去,巫奇已經站在了那里。
「她看起來對你有意思。」薩滿的語氣有些復雜。因為這種事不算新鮮,任何一個女子都可能因為烏維爾今天的舉動而喜歡上他,更別說他之前還帶兵出手將她從雪蘭商隊的手里帶回來。軍隊里的人都在說,今天頭人是劫了個夫人回來,狼主之女,這樣的身份讓努伊薩和烏維爾的結合變的順理成章,而且大部分人都樂見其成。只是巫奇總覺得,這個狼主之女並不一般,她的目光看似清澈,里面卻藏著陰霾。
「那說明她的表現力不錯。她希望我覺得她對我有意思。這很好,把什麼都放在臉上的人相處起來會很無趣。」烏維爾的聲音,很平靜,甚至有些冰冷,一點也不像是被人剛剛撩撥過心弦。他將目光投向市集的西南面,黑暗的來源之處,如果說對于那片火光,他體內的東西只有破壞欲的話,那對于陰影的源頭,他只感到了由衷的拜服和極度渴望跟隨的情感。會讓邪魔拜服的東西,在草原上並不多。
巫奇注意到了頭人的目光和他身體輕微的顫抖,作為薩滿,他多多少少也察覺到了陰影的真相。同樣作為薩滿,他認為自己有義務阻止那東西的行動,只是,他一人之力實在太弱了,「我們不去幫忙嗎?阿萊埃是所有人的災禍,放任不管只是自欺欺人,燒了他們的火,終究會燒到我們。」
薩滿的建議換來了一陣冷笑,頭人的表情有些扭曲,他的喉嚨里發出低沉的聲響,似乎是什麼東西想要順著咽喉爬出來。這樣的異狀沒有持續太久,不管是什麼讓烏維爾變的失常,他很快就重新奪回了自己身體的主導權,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看到了。不是我不想把那東西趕走,我越接近它,這東西就越不听話。再說,靠人力是絕無可能將災厄擊退的,而那些不是人的家伙,不會比我表現的好多少。」
「說的沒錯。」低沉的嗓音從黑暗中響起,高大的黑發男人緩步走來,他的上半身完全赤果,上面密布著無法愈合的傷痕,男人的眼楮一片漆黑,像是被瓖進了兩片黑曜石。隨著這個人的出現,巫奇明顯露出了戒備的表情,他的手縮進袖子里,這是準備施法的預兆。
「你安撫住了你的人?」烏維爾倒是沒有怎麼害怕,他很自然的向男人詢問著,語氣似乎是在和族里的人打招呼。那男人走到他面前,兩米多高的身形讓他低下頭才能看到和烏維爾的目光相對,因此而產生的壓迫感讓人有一種在和人立而起的黑熊對峙的錯覺。
「對我們多點信心,小子。我們和那些只知道跟在別人身後屈從于本能的家伙不一樣,否則,你憑什麼認為你和你可悲的族人還沒有變成我們的食物?」男人咧開嘴,露出不似人類的兩排鋒利牙齒,仔細看過去,他身上和人類這個身份不相符的細節還有很多。
對此,烏維爾只是聳了聳肩,「我一直對你們頗為信任,這你心里應該明白。只是,我很難想象有誰可以抵抗阿萊埃的召喚。」
「與它對抗的人是愚蠢的。人類也好,我們也好,它是不可阻擋的。除非天上的星星落下,否則阿萊埃就是草原上的終極。」男人沉聲說著。
而後,仿佛是為了回應他的話,天空中的一顆星星突然變的明亮起來,它明亮到一時間蓋過了漫天的繁星和月亮的光輝,這星星越來越大,因為它離地面越來越近。與此同時,鐵勒三部的馬廄中的馬匹全都從夢中蘇醒,對著那顆星星發出嘶鳴!不,不只是鐵勒,整片草原上的馬,不論長幼,不論雌雄,不論人養還是野生,通通都朝著這顆從天而降的星星的方向用它們的方式表達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