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萊埃來襲之夜三天後,一支由兩個男人,一個女人,一只貓,四匹馬組成的隊伍悄然離開了市集,朝著外人不知的方向遠去。他們沒有在部族中多做停留,這三日亦非故意拖延,純粹是在等待老薩滿從昏迷中醒來,以及其他薩滿做出的對灰袍下落佔卜的結果。這倒也不是他們人情淡薄,對剛剛遭逢大災的人們不管不顧,部族已在狼主的子嗣們的合力下快速修復,本來就不缺這幾個人手。而對于灰袍來說,他們卻是不可或缺的同伴。
隊伍在佔卜的指引下又走了四天,直到他們出發的第七天,才在廣闊的草原上看到那一抹灰色。起司,正沿著那條河的流向朝下游走著。洛薩等人催動馬力,從後方接近法師,不過除了馬蹄聲之外,他們沒有發出呼喊或是其它的聲音。他們都知道阿萊埃之夜肯定發生了什麼,這點從那些薩滿告知他們佔卜時的態度就能肯定。若非是禮丑和恩索德要求他們提供結果,恐怕薩滿們很可能會不幫這個忙。
跟起司相處久了的人會知道,這個人總是有著很多的秘密,而這些秘密並不是為了隱瞞別人而存在的,恰恰相反,這些秘密成為秘密的原因,是它們不說出來比說出來更好。所以在這之前,洛薩就已經和同伴們打過招呼了,見到起司後不要對他劈頭蓋臉的一頓詢問,等法師的思緒理清了之後,他自然會把能說的都告訴他們。至于不能說的部分,又有誰有資格讓另一個人對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和盤托出呢?
一行人就這麼保持著詭異的沉默前進了幾個小時,洛薩看了看天色,終于開口說道,「先停一下吧,該吃點東西了。從部族里帶的女乃酪和干糧還有不少,不用就地補充食物。巴圖和我去找燃料,阿塔來支鍋。要是我們尊敬的法師老爺能幫忙生個火就更好了,我的打火石昨天沾了水。」
打火石,自然擦干了就不妨礙使用,伯爵的理由找的可以說相當蹩腳。不過這種時候也無所謂理由的好壞,他們所需要的,是一個能打破這沉默的契機。起司點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小片透明的玻璃,這本來是他拿來放大看細微事物的道具,拿來生火倒也並無不可。有巴圖這個草原專家在,燃料很快就被找齊,再加上一行人出發的時候也收購了些牛糞,拿來用作持續燃燒的資源再好不過。
「咕嚕嚕」放了肉干和野菜的湯散發出誘人的香氣,騎在馬上半天的人都已經食指大動,更遑論獨自走了不知道多久的灰袍?起司幾乎是搶過了同伴手中的碗,給自己盛了滿滿一碗,搭配干糧和女乃酪,以令人咋舌的氣勢吃了起來。老實說,從認識法師開始,在場的人都沒見過他這幅模樣。
「嗝!」酒足飯飽,準確的說是起司一人橫掃了全小隊的午飯之後,他雙手向後一撐打了個嗝。其他人互相看了看,雖然沒說出口,不過巴圖和凱拉斯明顯露出了這人怕不是已經傻了的表情。雖然平時的起司從不做作,可是他的言行之間都能看出良好的教養,這可和現在對不上號。
「好了,至少我沒听說過幻覺里可以吃到真正的食物。不然我估計很多人都會更願意嘗試。」起司拍了拍肚子,說了重逢後的第一句話。不知怎麼的,他一開口,其他的人就再也繃不住,全都笑了起來。從話語里無法掩蓋的習慣和用詞不難看出,他們熟悉的那個法師並沒有消失。
「所以,你在七天前吃過那些致幻的魚之後,就再也沒有分清現實和幻覺?」听完起司講述他之前反常舉動理由的眾人再次發出笑聲,直到洛薩抱著他已經有些疼的肚子問出這句話,笑聲才逐漸停下來。誰能想到,大名鼎鼎的灰袍起司,鼠人的拯救者,弒殺惡魔領主者,溪谷城的領主,擊退草原災禍之人,居然會被一些小魚搞的如此狼狽?何況這一狼狽,就狼狽了這麼多天,要不是踫到了洛薩他們,恐怕還要繼續狼狽下去。
「這不奇怪啊,這樣的河流里本來就不該生長有具備致幻毒素的魚,再說我除了那些魚之外還吃到了帶有致幻成分的野菜甚至昆蟲。」起司說著說著露出無奈的表情,攤開雙手,「所以我後來索性就不管了,管它什麼真的假的,能填飽肚子就好,至于有沒有毒,隨便吧。」
這話說著灑月兌,可听的人不免覺得心酸。獵人和貓妖精听到這里基本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眾靈的惡作劇,從來都是這樣,雖不致命,卻總是能讓人痛苦不堪。對于那些渴望權利的人,它們會讓他卑微;對于那些渴望財富的人,它們會讓他貧窮。最妙的是,它們從不將改變這種現狀的可能性堵死,那些被戲弄的人總是能看到改變甚至翻轉自己處境的曙光,他們會拼命的去追逐這道曙光,直到最後因為一些可笑的理由徹底失敗。
悲劇,最早並不是指有著悲慘結局的故事。悲劇的意思是,劇中人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被如同提線木偶一般的在所謂命運的漩渦中擺蕩而不自知,最後徒留不甘的結局。這難道不是比身死更加諷刺,更加殘忍,更加值得悲痛的事情嗎?這難道不是比身死更加不能控制的事情嗎?
所以,對追求著真理的灰袍,幻覺,不真實,無從解析就成了最好的懲罰。好在,這懲罰看起來並非是無期的,要不然他們也不會被引導至此找到了起司打破他對世界真假的困惑。或許眾靈認為他已經受到了足夠的懲罰,也或許,它們覺得比起這種懲罰,不如將這個麻煩徹底的清除。
「我們再走一天就能看到草原的邊界,到了那里,我的任務就完成了。」騎在馬上的巴圖看著河流的下游,對同伴們宣布道。
起司點點頭,然後勒了下韁繩讓坐騎停下,「既然這樣,我們今天就不需要再著急趕路了。來吧,在離開草原前,我們還有件事要做。」
刀,在火上燒紅之後冷卻。人,斜躺在布袋堆出來的斜坡上仰頭看著天空。疼痛,從臉頰和下巴上傳來,胡須這東西就是這樣,越長,要去掉的時候就越痛。既然要離開草原,胡子就對起司他們沒用了,他口中那件要做的事,就是要刮掉臉上的胡子。
「把胡子燒了,我們在這里的事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