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醒來自于一位女性,她的聲音很柔和,內里帶著幾分虛弱。不需要回頭去看,起司都知道對方的身體一定不太好。而當他站起身轉過頭去的時候,站在他身後不遠河岸上的女人還是讓他的眼皮跳了一下。她太瘦了,即使已經剪裁的很窄的衣服,在她身上都像是個面口袋般晃蕩。如果說苗條是一種審美偏好的話,那她已經超過了這種審美的界線,沒有人會覺得這種病態的枯瘦是一種美,除非他將衰敗視為美學的一種。
可即便枯朽中確實蘊含著美感,這種美感也無法在人類身上得到體現,看著眼前的女子,起司的腦子里只能聯想到饑荒,疾病,絕望和死亡。不得不說,擁有著這樣一具軀體還能若無其事的站在那里和法師說話,這位女子本身就讓人感到意外。也就是這意外性,將法師的注意力完全的吸引了。
「您可以不要這樣看著我嗎?我感覺,不太舒服。」被起司盯著看的人其實都會有類似的反應。因為他的目光是特別的,其內不帶有或算計,在被法師盯著的時候,就像在面對一具機器,一具可以將你從里到外,從皮到骨全部解析的機器。沒什麼人會喜歡這種感覺,尤其是對自己的身體敏感的人,身患殘疾者最忌諱別人提及自己的殘疾,同樣的道理,那名異常瘦弱的女子在被觀察時覺得法師根本沒把自己當成是人。
「抱歉。還有,謝謝提醒。」起司眨眨眼,從剛才幾秒的觀察里他能得出不少的結論。先是衣著,這個女孩身上所謂的衣物不過是兩片縫在一起的布片,而她頭上戴著的兜帽,更像是將一塊碎布粗糙的和領口系在一起。不考慮那異常的體型,光從衣著來看,她的生活很困苦。這有兩種可能,要麼,她沒有謀生的手段,也沒有家人,因此變的困苦。要麼,她有家人,只是那些家人因為某種原因放棄了維系她的尊嚴。
這兩種可能性都存在,而且其實相差不多。在這種小鎮里出現這樣的人,那她不管有沒有在世的血親,都可以被視為孤兒。起司緩步從淺灘走出,他注意到自己每往前一步,那女人就自覺的往後一步,他們之間似乎有著一根看不見的梁木,抵著兩人的胸口讓他們無法接近。
「你不是這個鎮子的人。」女人說道,她的眼楮因為整張臉的干瘦而顯得異常的大,讓人難以抑制的想起死魚的眼楮。
起司的腦中思索著應對的策略,他的本能告訴他這個女人身上有著某種異常。可是他又不能在對方面前展開魔法視界,那毫無疑問會驚嚇到她,「我是路過的旅人,在這個鎮子歇腳。一時口渴就想過來取些水喝。你不讓我喝這里的水,但我听說這結發鎮上都是在這里取水喝的。」
「他們是在這里取水。不過水要靜置後再煮開了才能喝,這樣直接喝會生病。」女人耐心的說著,並沒有因為起司表現出來的無知而有所得意。
這讓法師又確定了兩件事。第一,這個人不壞,至少在廣義上的好人與壞人里,她應該算是好人。第二,她知道的不多。指出直接飲用河水會生病恰恰是無知的體現,因為起司已經報出了他旅人的身份,如果一個旅人連這種常識都不知道,那他才是真的有問題。可見得,她的見識絕不廣博,因此對于她來說,水必須靜置和煮沸這件事才會是只針對這條河乃至這個河段才必須的流程。因為她根本不知道其它地區的飲水是什麼樣的。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起司點點頭,不過並沒有要倒掉角杯里的河水的意思。就在他考慮著接下來該用什麼理由繼續從這名女子嘴里得到更多情報的時候,對方反而主動朝他伸出了一只手,就和她其它暴露在外的軀體一樣,那只手臂干枯的像是風干的臘肉。
「我幫了你,給我吃的。」這樣樸素的邏輯讓法師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去應對。而看到起司的猶豫,女人似乎有些著急,她主動朝前走了一步,又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這一次,她得到了回應。法師有些慌亂的模了模身上,從腰間的口袋里找到了一些還沒吃的肉干,這是他們在草原上前進時解悶和緩解輕微饑餓用的零食。只是在將肉干拿出來之前,起司多少有些猶豫,他不是舍不得肉干,而是害怕堅硬的肉干會傷害對方脆弱不堪的消化系統。
就在瘦弱的女人又往前走了兩步,討要食物的語氣變得更加激動的時候,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低喝從靠近鎮子的方向傳來,「滾開!你這女巫!」
听到怒喝,女人立刻如遭雷擊,她下意識的蜷縮起身子,慌不擇路的逃進了淺灘邊的矮樹林里。起司伸手想要去阻攔,可他轉念一想,此時將對方強留下來並不是好事。反正他已經知道了這里有這麼一個人,倒不如等之後再帶著容易咀嚼和下咽的食物去找她。現在,他更想看看那個趕走她的人。
那是一個伐木工,從長相到衣著還有給人的感覺都很伐木工。他有著一臉的大胡子,卷曲雜亂和眉毛連成一片幾乎要遮住眼楮的頭發,粗壯有力的身軀以及腰間別著的一把裝飾性超過實用性的伐木斧。這種斧子拿來砍一般的樹還好,可拿來砍真正值錢的大樹是完全不夠看的。男人朝著瘦弱女人消失的方向啐了口唾沫,接著用腳狠狠的在上面碾了幾下。這是一種古樸的驅邪儀式,也是一種相當粗鄙的民間習俗。
「你叫她女巫,我只看到了一個可憐的女人。」起司的語氣里帶著幾分不滿。他見過真正的女巫,跟其中的一些關系還不錯,因此他知道女巫在民間的名聲不好並不是偶然,她們確實很危險。但越是理解真正女巫的危險,法師就越是不能接受人們將普通的女性當成是女巫,他們只是在將自己對未知的恐懼轉嫁到這些可憐的女人身上,他們從未真正面對過女巫,也不敢面對真正的女巫。
「別被她的外表騙了,異鄉人。」伐木工模樣的大胡子走近起司,有趣的是雖然他的身材孔武有力,身高卻比法師矮上一些,「她從三年前就是那副樣子,你有沒有想過沒有住所和食物來源,她這三年是怎麼活下來的?只可能是惡魔,那女人已經將自己賣給了惡魔,所以她就是女巫。」
且不提這種武斷的判斷依據,法師倒確實從對方的話里抓住了一個挺有用的信息,三年。根據船老大的話來說,這個小鎮的異狀才發生不久。但這並不能洗月兌那女人身上的陰霾就是了,她還是有被調查的價值。
「好吧,我明白了。就當你說的是對的,她是女巫。那麼你呢?你又是誰?」
大胡子聞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是誰?我是結發鎮的一名普通伐木工,你可以叫我班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