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現在,幾人算是和常春藤這間酒館有了顧客與店主之外的另一層關系。他們也終于知道了老板娘的名字,艾瑪‧保羅,她的父親則叫做安德遜‧保羅。有趣的是,要是起司沒記錯,他下午遇到的那個伐木工也姓保羅。從外形,尤其是發色上來說,這對父女和班揚並不相像,他們之間應該不是近緣血親,那麼保羅這個姓氏就很可能是結發鎮中較為普遍的姓氏之一。這也不奇怪,人口較為封閉的村落中的人或多或少都是沾親帶故的。
老板娘,不,應該叫她艾瑪,這個女子到了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剛剛見到他們時的從容。人總是假定著很多事情,總是自認為自己理解這個世界,最可怕的是,他們往往沒有這樣的自覺。艾瑪從沒想過嗜睡會要命,她滿心以為父親只是因為接連幾天的生意慘淡而灰心喪氣,所以才不願意起床。就像這個鎮子上大多數人一樣,他們只是因為現在的生活處于低沉里,只要伐木季開始,一切都會像往年一樣好。
「待會你先去給安德遜先生檢查一體。」起司用餐完畢後用手帕擦干淨雙手,對劍七說道,「如你們所說,再不能剖開病人的情況下,我對疾病的了解非常有限。但你所掌握的醫療技術似乎並非如此,先用你的辦法試試看,不行再換我來。」
先讓尋劍者去檢查身體有兩方面的考量。第一,起司的醫療知識確實如他所說,都是建立在病例和解剖上的經驗,面對第一次出現的病癥,他能起到的作用有限;第二,也是更主要的原因,法師很想知道劍七所掌握的對于人體的認識到了哪一步,他內心的求知之火已經燃起。
艾瑪當然不知道這些,雖然從打扮上來看,起司更像人們印象中的醫生,可事情到了現在這步,她也顧不上許多,听到幾人願意幫忙,立刻打開了休息室的房門。小小的房間很快被幾人填滿,為了不妨礙行動,艾瑪和阿塔不得不站在門外看著起司和劍七檢查安德遜的身體。不僅僅是起司,兩名女士乃至是見多識廣的貓妖精,都被尋劍者的檢查方法搞糊涂了。他們從來沒見過檢查身體只是用幾根手指捏住手腕的。
「在我的家鄉,人們認為人的身體是同一的,我們呼吸的氣帶動了整具身體的運作,帶動了血的循環。因此,我們相信只需要對氣血有所了解,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探知到人的身體狀況。我一路行來,早已知道這不是了解人體的唯一方法,可能也不是最高明和直接的。不過它有著不可替代的一面。」似乎是察覺到了幾人的疑惑,劍七主動開口解釋起自己的行為。等他松開被檢查者的手腕後,他又揉按了後者身上幾個特殊的部位,似乎在確認什麼。
「我父親怎麼樣了?你知道他是怎麼變成這樣的嗎?」艾瑪有些焦急的詢問道。劍七收回雙手,將患者復位,目光看向對方。
「身體上的癥狀,我能夠知曉一二,血氣衰敗,心脈遲緩,其余種種皆是精氣虧損之狀。問題是,我不知道造成這些的原因。他看起來就像是每天都被人抽走一部分血液一樣,衰弱的速度超過了身體可以自我恢復的程度。他體內的循環被打破了,這會導致各種問題。」
「你能穩住他的情況嗎?」起司開口詢問到,他從劍七的言語中能听出對病癥的困惑,但那困惑里沒有無力,他能做些什麼。
「草藥,飲食,通過調整這些可以讓血氣的衰敗不至于立刻傷及內髒。只是以這樣的速度下去,外在藥物的幫助維持不了多久,必須找到病因才行。我的初步懷疑是這個房間或這棟房子里有什麼東西,我不知道你們怎麼稱呼,吸血鬼?不過應該達不到那種程度。當然也可能是內因,只是我剛剛也檢查了寄生蟲可能會增殖的部位,都沒有明確的凸出,照理說吃了這麼多,那些血肉小偷早就該多到把人的肚子都頂起來才對。」
「這里沒有吸血鬼或其他吸血生物,如果有,我們親愛的阿塔早就用她的那雙眼楮看到了痕跡。你說的也沒錯,這人肚子里也確實沒有寄生蟲。可他確實被什麼東西寄生了,不,我很懷疑這能不能叫做寄生。」起司說著站起身,走到安德遜的腦袋旁邊,隨著他的話語,法師的雙目中散發出藍色的霧靄,魔力的光輝讓他看上去不似是個人類。艾瑪幾乎把自己的手掌塞進嘴里才沒有發出尖叫,而劍七,他雖然看起來鎮定,手卻藏到了背後。
起司對兩人的反應渾然不覺,他自顧自的屈膝伸手,將一把頭發從病人的身下輕輕拉出。結發鎮的人不論男女都留長發,年齡越大,留的頭發自然也越長。尤其是安德遜這樣不需要進山伐木的酒館老板,他的頭發已經超過了腰間,到了臀部,「問題出在這里。」
法師輕輕托著發絲的末梢,另一只手從腰間解下黎明之息,將提燈點亮。輕柔的光芒照亮了房間,也照出了一些尋常看不到的事物。那是一些,頭發。準確的說,是某種類似的東西,它們從安德遜的發絲末梢延伸出去,像是不可見的延展,這些發絲在燈光下展現出淡藍的顏色,散亂的分布在床上,地面上,桌上和房間里其它的地方,並最終順著房門去到了更開闊的空間中。本來站在門口的阿塔和艾瑪見狀立刻躲開這些發絲,卻發現在燈光沒有照亮的屋外,根本沒有這些發絲的蹤影。它們是不可視的,似乎也不可觸踫,至少無法用直接觸踫。一股一股有規律的淡紅色光點從實在的發梢涌入淡藍的發絲,像是章魚為了恐嚇敵人展現出的靈動色斑。
「那些紅色東西,是你父親的生命力,氣血,類似的東西。這就是寄生蟲吸血鬼的本體,這些不可見的發絲在盜走他的生命。準確的說,可能是這個鎮子上每個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