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有趣的問題是,在攻擊追趕著劍七和凱拉斯的蟾蜍群究竟能不能算得上是生物。這些東西是從河怪眼楮的傷口中流出來的膿水所化,完全不具有正常蟾蜍所經歷的從卵經歷蝌蚪時期最後化為成熟狀態的過程。比起真實的從小生長到大並會經歷死亡的生靈,它們其實更類似于幻術的產物。劍七的家鄉就盛產這樣的術法,撒豆成兵,點石為金這樣的伎倆在江湖上也不是什麼奇聞,只是其中多半都是障眼法,並非真正的變化之術。
眼前的東西可不是障眼法,至少沒有哪種障眼法變出來的蟾蜍可以一口就刮去大片的褲腳。經歷了兩次陷阱的洗禮,現在仍然聚集在劍七下方地面上的蟾蜍,已經不多了。但那更多的是因為蟾蜍群里的大部分本來就被貓妖精剛剛給吸引走了。再者說,刺傷河怪眼楮的罪魁禍首就是凱拉斯,若是這些蟾蜍當真是河怪的某種法術或意志形成,那它們也確實應該攻擊以凱拉斯為主的目標。想到這里,劍七抬眼看了看遠處。
貓妖精還沒有到達安全區,他要去的那棵樹本來就比尋劍人藏身的這棵遠。而以剛剛險之又險才爬到樹上的情況來看,這個任務分配是正確的,換做劍七的話,不使用小凌虛步根本不可能在這段距離中不被蟾蜍追上。看起來,這些東西笨拙又遲緩,可它們在直線上連續蹦跳的速度其實是很驚人的。而能在很長一段距離里不被這些詭異的不知疲憊的蟾蜍追上,凱拉斯本人的速度和耐久能力就可見一斑,單論身體素質,他遠勝于人類。
現在再去擔憂同伴的情況已是無用,貓妖精還在跑動就意味著那些蟾蜍的注意力都會聚集在他的身上,這是必須要把握的,無法復刻的機會。劍七不敢怠慢,他將目光放回河怪龐大身體之上,雙唇輕微張開,呼入空氣。氣,與空氣,其實並不是同一種東西,並不是說行氣就是將吸入肺部的空氣拉入身體的循環里,那是無法做到的,要是能做到,估計也離死不遠了。控制呼吸,是為了清除多余的思維干擾,牽動更精密的感官。
樹梢上可沒有機會讓他悠閑的踩出七步,所以從樹上跳下去開始,逐漸加速的七步是最重要的。要是在中途被影響,不僅小凌虛步的施展會出問題,體內的氣被打亂可就不是吐口血就能了事的了。準備,就緒。劍七低垂雙目,最後看了眼那些聚集在下方的蟾蜍,接著縱身一躍!
「 ! !」腳一著地,他就連踩出四步,一下子沖出去老遠。可被那沉重的腳步聲所吸引,蟾蜍們也發現了這個主動現身的家伙,紛紛撥轉過來,開始朝著劍七的背後撲上去!第五步時,一只幸運的蟾蜍用它的舌頭拉住了劍七的腳踝,但後者靠著對思緒的控制,強忍著皮肉被扯下來的疼痛繼續向前。這多少讓他的第六步受了些影響,但終歸還是順利的踏出了第七步。輕身,踏風,登天!這一步拔起,比之前兩次都要高!
人,在空中變得很慢。不是飛得慢,是不需要控制身上的任何一塊肌肉,將身體的移動完全交給慣性本身就會產生時間上的錯亂感。劍七的手,緩緩模到了背後的木質劍柄。青符劍,與飛燕同列七十二遺之一,但在劍門的祠堂上位置卻比飛燕高上不少,只因這把劍實在太過特殊。
「劍,是尺,是邊界。」恍惚間,父親的訓誡伴隨著書房里總是消散不了的燻香同時出現,好像回到了那個站在書桌前背誦劍譜的歲數,「世人只道劍為兵刃,兵者不詳。我劍門卻以劍為名,世代鑄此不詳之器,供世人殺伐之用,其孽不可謂不深。然,世人只謂劍為凶器,刀槍棍棒,斧鉞鉤叉,何者不可為凶器?凶器者,非自凶矣。凶器之凶,在于發人自性,善者以之衛道,惡者以之逞威。因此,劍是尺,若有善惡,它便是度量。」
「劍,也是界,分陰陽的界。劍下死,劍上生,與刀斧這般不留余地不同,有殺人劍,有活人劍。持劍者必被劍所度量,必要用它來分個邊界出來。可凡事無絕對,白天不能一下子轉到黑夜,彼此之間總是留有中的余地,我族所供諸多寶劍中,就有一劍尤擅此道,汝可知乎?」
「孩兒知曉,此劍名喚青符,非我族所制,乃先祖受人之托收于祠堂之中供養。青符劍通體木質,不染一絲五金之氣,不可殺人,不可染血,乃驅縛鬼魅精怪之劍。此劍乃活劍,一甲子須出劍一次,否則靈氣潰散,不日既化朽木。故我族每至此際皆要分派人手尋那邪魅之物,帶回宗門。」
算算時間,離青符從劍門失竊,已有三十幾年,離那一甲子的期限,差的確實不多了。剛好,就用你來祭劍!人在空中,劍以出鞘,木質的劍身注定不會太長,因此比起正常的制式劍,青符給人的感覺更像是掛在牆上的裝飾品。而就是這把裝飾品,卻的的確確是讓魑魅魍魎望風而逃的寶劍。
劍七右手持劍,將其倒拿在背後,身體微傾,腳下碎步小跑,直奔河怪的面前。只要能將青符伸入怪物的皮肉,它自然就能發揮效果,這是劍門里代代相傳的知識,老一輩見過上次青符啟用的人對此全都言之鑿鑿。一個人的人生是有限的,所能積累的知識和經驗亦然,像劍門這樣的大家族所優于他人的,就是從一代代人的生命中積累並流傳下來的東西。每個劍門的小輩都會繼承它,一有機會就會將其轉化為實踐。
河怪的軀體,像是死了一樣,自從哪些蟾蜍從傷口里涌出來之後,這具龐大的軀殼就維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劍七不認為對方已經死了,要是被刺中眼楮就能殺死的話,起司之前也不會那麼慎重。再說,蟾蜍們表現出的明確敵意就表明它們從某種意義上受到河怪的操控。
隨著尋劍者來到怪物軀體的正面,他沒有絲毫猶豫,凱拉斯還在被追趕,他得盡快解決這一切。右手握劍,左手按住劍柄,鼓氣作勢,如青龍出海!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劍七這條青龍快要擊中他的目標時,雲層里穆然打出兩道閃電!河怪,動了,她的兩只大手如章魚的觸須般朝前伸出,露出她之前被遮擋的月復部,那張月復部上的大嘴露出詭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