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白天的奔流,夜晚的街道是另一番光景,甚至對于保守一些的人來說,這番光景可以說是迷幻的。這當然不是因為它賣烤魚,事實上,它幾乎在販賣所有可以烤的東西。食物的攤販在街道的最外側,看起來就像是在勸說著即將進入黑暗集市中的人們快來享受日出前的最後一次進食,因為它也有可能是你的最後一餐。而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比起白天民族色彩豐富的攤位,晚間的食品攤位大多做法簡單,只是用料卻與之相反。
貓狗蛇蟲,燕鷹蛙猿,不常出現在食譜上的動植物都被拔掉了毛羽,掛在竹竿木桿上等待著食客動動手指就被老板下鍋。而除此之外,對藥劑學有所了解的人也能從攤位上飄散出的香味里辨別出大量致幻或成癮性物質的氣味,每一個坐在那里進食的人,都吃的不亦樂乎,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嘴唇手指餐具一同吞進肚子里去。這種對進食的狂熱,讓人想到鯊魚和食尸鬼,問題是,鯊魚和食尸鬼並非是自願如此,它們只是無法違抗本能。
「這些大吃特吃的家伙大多是對夜集沒有提防,或者一味的相信自己的抗毒能力足以抵抗食物里的致幻性物質。但不管怎麼樣,當他們第二次做到那里的時候,就已經淪為了暴食的奴隸。要麼,活活撐死或者死于過量的毒素攝入,這還是比較好的結果。要麼,他們在死于前兩種死因之前就花光了手頭的錢財,于是只好去尋求各種賺錢的途徑,這種人多半會為了吃欠下厚債,最後只好用同樣的方法償還。」特蕾莎夫人在路過時低聲解釋道。
「不會吧?」阿塔感到了一絲不安。靈敏如她,早已在那些食客的臉上看到了不該因進食而產生的愉快,老實說,類似的把戲她在旅途中也不是沒見過。只是,做這種生意的人往往都很隱晦,像這般大張旗鼓的開設在市場外圍實在有些古怪,就算這里是奔流,也太過分了些。
「實際上確實沒那麼夸張,沉迷于此的人有的並非是受到藥物影響,只是單純因為這里能吃到他處吃不到的東西。另外,像蜥人那樣主食本來就和大部分種族有差異的類型也會在此尋找符合自己的口味的食物。不過,藥物成癮的問題是真的,雖然劑量不大,這里的店家多少會使用類似的手段來增加自己的客源。其中也不乏以食材珍惜為理由故意訛詐顧客的團體存在。在這里破產的人不多,卻也不少。」那只戴有羽毛帽子的侍衛平靜的解釋道。
听到自己的夸張言語被拆穿,特蕾莎夫人也沒有激動,只是似笑非笑的看著阿塔。誠然,過分夸張一件事情的危害會讓人感到不相信從而去嘗試,可在這時有人告知這件事的危害沒有那麼夸張,但卻確實存在則會變的可信很多。反正她的目的只是告誡他們不要在這里耽擱,語言只是為了達到結果的話術,只要最後目的達到了,說謊也好,夸張也好,都不是什麼要緊事。這是她行事的風格,同時也未嘗不是這座城市的風格。
「但您還是提到了沉淪于食欲中的人最後會以同樣的方式來償還吧?這是怎麼回事?是他們會被迫在這里做工嗎?」凱拉斯似乎已經習慣了白貓的說話方式,也就明白真正的夸大絕不是無根據的虛構,以特蕾莎夫人的習慣,她說的話可能在過程中有變化,所闡述的結果卻多半是發生過的。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的勇士。你覺得,掛在這里的食材就是全部了嗎?這里可是奔流之都啊親愛的,在這里只要你有足夠的金錢,沒有東西是吃不到的,也沒有東西是不能吃的。」話語帶著慵懶的意味,其中的內容卻好似一把冰錐從身後刺入脊梁。這話後面的意思,不難理解。
「這可真是,墮落。」劍七的話成為了這段對話的結論,至少沒人再開口反駁他的觀點。金錢的出現本是為了構建事物的價值,如果本末倒置讓事物的價值單純的以金錢來衡量,那或許確實是一種墮落。只是價值這種問題,本就一人一個見解,墮落還是進步,說不清楚。
同樣說不清楚的還有另一個問題,人們總是將自己作為衡量一切的尺度,他們的眼前往往僅看到雙眼看到的景象,而察覺不到其實自己也不過只是別人眼里的景象罷了。就比如這支由八只貓妖精而三個人類組成的隊伍一進入夜晚市集的範圍,屋檐上就已經有眼楮發現了他們。隨著他們深入街道的深處,這些眼楮便開始向他們背後的大腦傳遞這個消息,這個夜晚或許不會這麼平靜的結束。
當然,對于起司他們來說,奔流所展現在黑夜中的這一面早已與平靜無關。穿過那些攤販,所販賣的商品從食物開始轉換,鹽糖香料,毛皮絲綢琳瑯滿目,甚至其中還有不少公然販賣武器的鋪子。沒有了法律對商品的限制,商人所能涉獵的範圍幾乎無所不包。劍七在和同伴打了聲招呼後走到一間賣鐵器的鋪子前,隨意拿起幾把武器翻看起來,他對此感興趣的原因,是因為他在這堆武器里看到了和青符,飛燕一樣形制的劍,這種雙刃細劍因為需要大量練習才能應用于實戰,故而在他家鄉之外的地區流傳甚少。而看了幾眼之後他就明白,這里所售賣的劍,只是徒具外形的東西。
這里售賣的東西也大多如此,阿塔的目光雖然饒有趣味的落在一個個店面上,但沒有一次主動想要近前。這和她在之前的矮人掛毯店里的表現截然相反,側面說明這片區域所賣的東西雖然品類豐富,質量卻只能說是平庸,對于這些見識豐富的旅人來說僅僅是有趣的程度。不過,人流卻大多停留在這片區域,一行人越往前走,跟著他們前進的人也就越少,當他們走到一定深度之後,前方的攤位和行人就又都變的稀疏起來。
「我們這是到頭了嗎?」劍七看了看身後的繁華與面前的蕭索,很自然的問道。
「對于大部分人來說,這里確實就是盡頭,他們想要的東西,我們剛剛走過的地方都能買到。」特蕾莎女士面朝前方,「可對于你們來說,前面才是真正有意思的地方,也是我這個向導真正想帶你們去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