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這棟房屋里的事情已經很難再描述為戰斗,因為戰斗是雙向的,是一方與其作為對手的另一方以類似的手段進行暴力對抗。而眼下的局面卻並非如此,在得到了某種信號後,盤踞在這棟房屋中的,被邪教徒稱為偉大的左手的存在似乎已經放棄了消滅來犯者的想法。
它或者祂,一心只想著離開這棟養育了它,現在又囚禁了它的牢籠,去往某個地方。這種想法是如此的迫切,以至于雖然它進化的特質仍在起效,但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保存自身和月兌困上,反擊並不有力。
該說是先見之明還是幸運使然呢?隨著幾人圍攻正酣卻收效漸微之際,他們不約而同的想到要是這個怪物真的不遺余力的攻擊在場的幾人,那恐怕在場的人中除了吸血鬼還有可能生還外,其余幾人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歸根結底,這不是他們能對抗的存在,亦不是他們能消滅的存在。它是原始的,可原始不代表脆弱。
就在幾人的體力都出現了下降,而怪物即將突破第二層的樓層地面,墜落到一層的時候,喬終于回來了。他不僅回來了,身上還帶著傷,那些觸目驚心的血洞表明,在剛剛的這段時間內,他並沒有選擇更輕松的事情來做。
此時這位斗士緊握著僅剩的拳頭,發了瘋似的沖向怪物的體表,在愛麗絲和爛牙的掩護下穿過那些胡亂揮舞的肉質觸須,將手中握著的東西狠狠拍進怪物的體內。幾乎是在這一系列事情完成的同時,二層的地面塌陷了下去。爛牙眼珠一轉,猛然想到了件事。
「快!到這東西身上去!」矮精言罷,三步兩步踩著怪物體表的凸起朝它背上爬去。
女獵手雖然有些不知所謂,但也在怪物下落到與自己合適的位置時成功躍起,被本就在怪物背上的阿塔在空中接住。
還不等他們在偉大左手的背上站穩,就只覺得腳下傳來一陣劇烈的顫動,沉悶的響聲讓整個怪物的軀體都朝上膨脹,從內部發出橙紅色的光芒。感覺像是一顆被直接拿掉了蛋殼的雞蛋,里面的卵黃要從蛋白里涌出來一樣。但那蛋白終究還是撐了下來,只是代價慘重。
「爆炸陷阱。」躺在失去活力的脂肪上的爛牙掙扎著說出這個詞,听到的人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悶響還是橙紅色的光不是別的,正是怪物巨大的體重觸發了這棟房子里本來就埋藏的大量爆炸物。
之前爛牙只是破壞了陷阱的觸發裝置,並非是將爆炸物移除,因此在劇烈的踫撞下,不需要引線的點火,埋藏在此的炸藥也發揮出了原本的威力。諷刺的是,那本是邪教徒用來保護他們聖物的裝置,現在卻反被用到了聖物的身上,而且看樣子,還成為了到現在為止最有力的一擊。
然而還不等幾人放松一下,從上方掉落的木屑與石灰就讓他們意識到了另外一件事,這陷阱,本來就是用來摧毀整棟房屋的。現如今雖然爆炸的絕大部分威力被怪物承受,可在一層完成的爆破已經足夠破壞整棟房子的底層基石,讓它的上層構建發生坍塌和傾倒。
果不其然,在呼吸之間,頭頂的牆壁上就布滿了龜裂,從中掉落的建築物殘渣也越來越大,而這一次,他們沒地方躲。
「轟隆!」伴隨著承擔屋子主要重量的牆壁在開裂中崩碎,小隊的成員們紛紛閉上了眼楮,等待著那些建築材料壓在自己身上。沒想到,他們沒有被怪物殺死,最後居然是被房子壓死的,這可實在是太滑稽了。
然而,想象中的重擊遲遲沒有發生,阿塔最先睜開了眼楮,得益于妖精血統,她能看清微光環境中的細節。因此她能清楚的看到,張開了兩片巨大的蝠翼將幾人罩在了下方的榮格,臉上的表情並不輕松。畢竟蝙蝠的翅膀不是甲蟲的背殼,它是用來飛翔的翅膀,並非鎧甲。
「小心點。我的身上壓著很多石塊,這些混蛋在挑房子的眼光上還算不錯,這些建築材料的質量相當過硬。」銀發的吸血鬼對他庇護下的人們說道。
在他們表示有所準備後血族猛然用力張開了翅膀,從縫隙中穿過落下的碎渣被阿塔擋住了一部分,另一些較小的則由凱拉斯負責擊飛。
空氣,清新了很多。因為他們現在已經不在屋內了。那座三層房屋徹底消失,徒留一地的殘骸。巨大的響動驚動了周圍的街道,但除了住在附近的人之外,沒人想要靠近。
這里是奔流,發生什麼都不奇怪。這里是奔流,只要事不關己,發生什麼都不該好奇。尊重,和謹慎行事在一些語境中可以作為同義詞存在。
稀薄的陽光穿過濃厚的雲層灑在這片廢墟里,小隊的成員們都是灰頭土臉的樣子。榮格伸出手掌擋在面前,卻止不住陽光侵蝕他的皮膚,讓健壯的軀體變的丑陋不堪。
還是貓妖精從廢墟中扯出一大片窗簾,扔給了吸血鬼讓其披在身上,才避免了灼燒的進一步擴散。奇怪,他們出發的時候,天氣可不是這樣的。
「看起來要下雨了。雨水會讓建築物進一步坍塌,我們最好快些離開,搞不好這里的地基都爛了。」爛牙甩了甩腦袋,從嘴里吐出幾口灰,隨口說道。
「雨?不,這些煙霧可不像是雨雲。它們,不太自然。」人活得夠久,知識和經驗的儲備就會足夠多。榮格隨手就將破布變成了能最大程度遮擋自己身體的披風和兜帽,還能有余力告訴飛賊他對于天氣的錯誤判斷。
其實也不用他來說,這座城市里所有具有與超自然力量有關學識和感知能力的人,此時都在望向頭頂那片陰雲。甚至在更遠的地方,那座被稱為萬法之城的城市里,法師們也在慌忙的將他們所有的天文設備對準此處,觀測著那些具有非魔力能量的雲霧。
「所以,我們打贏了對嗎?」凱拉斯活動了一下手腳,將飛燕劍插回背上,三兩步跳到廢墟的高處。他俯瞰著廢墟,那龐大的怪物現在正掩埋在石頭與木頭的殘渣下面。
它應當是死了,接連遭受爆炸和坍塌,饒是這龐大的生物也會難以承受。但直覺告訴他,事情沒那麼簡單,它可是那東西的子嗣。
「希望如此。」這次,饒是活了漫長歲月的血族也不敢打包票,凡是和邪神有關的事情,沒人能言之鑿鑿。他只能帶著隊員走出廢墟,不管怎麼說,站在怪物的身上總是不安全的。也就在此時,他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那位獨臂的角斗士,不見了蹤影。
目睹喬最後行蹤的,只有愛麗絲和爛牙,而他們對他的最後記憶,停留在二層地板破碎的那一刻。想來,喬應該是沒能及時逃月兌,隨著怪物的身體一起下墜,被壓在了下面。
「只損失了一個,還算不錯。」吸血鬼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聲音喃喃說道,他召集這支隊伍的時候,本以為傷亡還會更大些。
「嘎吱,嘎吱吱」
「你們有沒有听到什麼聲音?」阿塔皺起了眉頭,突然說道。
「嘎吱吱」
「我听到了,好像是下面。」凱拉斯抖了抖耳朵,警覺起來,他朝街上走了兩步,拉開與廢墟的距離。
「 噠,轟隆,砰!」
可能是爆炸摧毀了甲板,可能是重量壓垮了支架,在小隊面前,支撐著整棟房屋存在的平台在逐漸擴大的響動中崩碎,露出下方奔騰的河面。
房屋,怪物,邪教徒,所有證明它們存在過的證據都隨著這次坍塌消失在了奔流的水中。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慶幸劫後余生,還是其它什麼復雜的情感。
而在水面下,一團黑影緩緩掙月兌了壓在身上的建築殘渣,重新恢復活力,逆著水流快速游動,朝著那片與世隔絕的沙洲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