聳立在沙洲最深處的東西真的不算離譜嗎?或許和攀附在天木上,如傳說中啃食世界樹根部的大蛇般的蠕蟲相比,它確實有所不及。
但對于從未見過這種龐然大物的人來說,它所帶來的沖擊以及那些被放大到眼前的違反生物原理的構造細節,都足以對人的思考能力造成嚴重的傷害。
至少反映在洛洛身上,就是她不願意繼續靠近那個怪物,同時雙眼發直,喉嚨里的聲音凝結不成話語,在諸多的舞蹈練習中形成習慣的肢體都變得猶如腐朽的木料般僵硬。
這不能怪她,許多沙殼人都在靠近的過程中消失到沙子里不見了。它們恐懼那個東西,由衷的想要逃離,乃至于慌不擇路。
與其相較,舞女只是不再能夠前進,她還站在這里,沒有向邪神的子嗣下跪或奪路而逃。這在常人中已經是少見的勇氣了,而它很可能來自她常年累月對那名不具有實體又力量澎湃的金靈的侍奉,讓她對這種超出想象的存在有了些許的適應。
其實仔細想想就會發現,施法者對邪教徒,並非真正的最優解,因為知道的太多,他們就明白面前的事物不是一個怪物便能夠概括與形容的,他們就會了解到自己到底在和怎樣的目標對抗。除非,他們有類似的經驗或堅定的信仰,比如對知識的渴望或背後站著類似的神明。
如此想來,榮格召集的這只隊伍可能還要比起司剛開始想的還要精細,縱觀這些被召集來的施法者,無一不是有可能在對抗邪神的過程中保持心智的好手,如果不是一路上折損過半,現在的處境想必絕不會如此艱難。
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施法者不是神,況且就算自稱神明的存在,恐怕也做不到全知全能,要毫發無傷的到達此處,是沒有任何內部消息的人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起司心里明白,以對抗邪神的標準來說,這支隊伍的表現已經很優秀了。
「你們在這里等我。尤尼,看著她們兩個,要是覺得不對,跑。」灰袍對他的學徒說道,然後從懷里將兩樣東西一起塞進男孩的手中。
那分別是阿塔帶回來的一枚玉獅子吊墜以及一枚寒鐵護身符。照理來說,要是石老給的吊墜真的具有某種效力,那它應該無法與寒鐵共存,可此時這兩枚護符同在一個小小的手掌中,卻神奇的沒有相互踫撞,它們交疊的部分什麼都沒有發生,就好像它們不具備任何特殊的效力一般。這是起司能給尤尼留下的最有幫助的東西了。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不得不承認,薇婭的聲音讓灰袍側目了一下,一般人可沒法這麼快從目睹虛空的影響里恢復。
盡管女法師的臉色發白,可她還能獨立行走和發聲,這算是因禍得福嗎?因為剛剛才目睹了虛空,故而對眼前的邪神子嗣少了許多的恐懼。那麼或許,這支隊伍比他想象的還要優秀。
起司沒有再說什麼,多說無益。他點點頭,轉身走向那高聳的巨影。眼下的重點,不在于挖掘隊友的潛力,縱使薇婭能發揮全力,在對抗邪神的戰爭中,她能起到的作用依然有限。戰斗的重點仍然要靠灰袍自己,這倒是和他之前預想的一樣。
所幸,多虧了隊伍的幫助,他這一路上的消耗並不嚴重。
腳下,是骨灰般的沙塵,越是靠近怪物,空氣里可供呼吸的部分就越少,不僅是砂粒之間,它連空氣里的生氣也一並吸收,貪婪,饑餓,就像它的創造者。
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稀薄的空氣確實有效的阻礙了想要靠近它的人,起司的感覺就像是站在龍脊山的最高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卻僅能獲得微少的收效。
在這樣的環境里,別說是施法,連張嘴說話都是件困難的事,也難怪沒有在這附近看到侍奉怪物的教徒,那些普通人根本無法在這里生存。
「呼」風,從背後吹來,帶來了新鮮的空氣和供給呼吸的能量。走到起司身邊的薇婭對他點點頭,那雙眼楮變的更加疲憊。
之前提到過,這片空間中的魔力早已被吸食一空,施法者在此處能依仗的,只有自身產出的有限的魔力,這種狀況比起起司曾經到過的禁魔森林好不到哪去。所以他才吝嗇的選擇了保存魔力,沒有選擇施法來獲得空氣。
女法師則沒有這種負擔,在見過虛空後,她其實已經隱隱明白了自己在這場戰斗中的地位,而一同打開的新領域的大門讓她心甘情願追隨起司的腳步,為他提供補給。
她學識豐富,因此她明白比起元素,能量,他們正要對抗的東西要高出一個層次。她願意付出很多東西來目睹起司究竟要用什麼辦法擊敗它。
灰袍多少察覺到了薇婭的意圖,他知道她想要看到什麼,某種專門用來對抗邪神的秘法,特殊的傳承流派,對現在魔法的顛覆發揮。他可以做到,因為他具有這個能力,也一度依賴于這個能力。
面對六年前的敵人,他是這麼做的,面對天木上的蠕蟲,他是這麼做的。就連對抗草原上的災厄,實質的天災阿萊埃時,他也是利用了這股力量。
這次,他不會這麼做,不是出于吝嗇,而是他逐漸意識到自己所擁有的那股力量在本質上和邪神們太過接近了,這十分危險。
以例子來說,就好像惡人以刀劍殺人,無惡不作。善人以刀劍衛道,懲奸除惡。看起來,刀劍這種力量不具有善惡性,它們是工具,完全取決于使用者的意志。然而,當刀劍存在並被握在手中的時候,它作為殺戮工具的意象就已經很自然的成為了解決眼前問題的方法。于是不論是為善還是為惡,都要流血,都要傷亡。刀劍,是凶器。拿在好人手里也是,它們被制造出來的目的即是殺人,更好的殺人,更容易的殺人,哪怕裝飾的再好,也不過是華麗的凶器。
起司深刻的認識到,自己掌握的那股魔力之外的力量,就是如刀劍般的東西。看起來,以刀對劍,以暴制暴是再直觀不過,再正常不過得方法,其背後隱藏的風險可從來不曾消失。
那股力量會破壞這個世界,不會因為它是被灰袍駕馭的就有所改變。用破壞世界的力量去對抗破壞世界的力量,就是在用刀對抗刀,最後終究難逃殺人的結局。換句話說,只要自己以邪神的方式對抗邪神,最後不論是誰勝利,世界都會受到傷害。
必須,做出改變。但這種改變不能是無來由的,無準備的,它需要過程。眼下這個對手,正是拿來測試自己新想法的最佳目標。
他要嘗試,用新的方式來戰斗,像個法師般戰斗,像個常人般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