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孩子,出生在地牢里。說是地牢,其實這里的條件比它應該有的樣子要好上不少。因為這里並不是用來關押犯人的,角斗士可不是犯人,盡管他們中的不少出身重刑犯,但在這里,他們是自己背後的訓練者乃至訓練者背後金主的大搖錢樹。
如果不考慮這份工作背後的血腥與殘忍,它幾乎可以說是令人享受的。角斗士們在贏得比賽後會成為整個城邦里的明星,受到所有貴族和富人的歡迎。甚至許多貴婦人都將這些朝不保夕的戰士作為情人的最佳人選,納為入幕之賓。
他就是在這樣一個畸形的環境中出生的,據父親說,他身上有貴族的血統,當然是來自他的母親。但私生子本就已經是禁忌,貴族女性和角斗士的私生子?根本沒人會承認他的身份。在他的人生中,從未見過自己的生母。
就連生父,也在他五歲的時候在一場比賽中喪命,據說那場比賽很是蹊蹺,明明他的父親只受了一點刮傷就戰勝了對手,那小小的傷口卻遲遲未能痊愈,反而便成立了奪命的潰爛讓其在痛苦中死去。
而角斗士的財富,自然是于他們的商業價值連在一起的,在他們能為擁有者帶來利益的時候,不管是錦衣玉食還是甲冑訓練都呼之即來,可一旦他們身死,所有的財產都會被角斗士的擁有者收回,留不下絲毫痕跡。
本來他也會被作為財產的一部分被接收的,如果運氣好的話,他或許會作為奴隸主的僕從被撫養長大。可命運早在他誕生的那一刻就決定要開個玩笑,出于對這個孩子血統上的考慮,那座地牢中的所有東西都被收走,唯獨留下了他。現在,地牢真的是地牢了。
但是他比尤尼幸運,因為在那座地牢里住著許多人,總有人需要跑腿,總有髒活累活別人不願意干,靠著做那些連下人都不願意去做的事,他存活了下來。而這般畸形的成長條件也注定在他生命的最早階段,那座地牢就是他的全部世界,唯一能讓他感到有趣的,就是通過排水溝的孔洞偷窺角斗場上的廝殺。
他想不明白,那些前一天還一起談天說地的人為什麼今天就兵戈相向至死方休。所以他將這當成了件理所當然的事,殺人是很理所當然的,不論那個人與自己是什麼關系。
這意味著他可以毫不猶豫的殺死自己的朋友或任何一個熟人,但值得慶幸的是,在他十三歲以前,沒人是他的熟人。十三歲只是個大概的概念,大概指的就是他第一次親自站到角斗場中的那天,當然,他的任務是清理角斗場。
他還記得那天的比賽是三個人對一頭熊,沒有勝利者,所以有四具尸體要清理。
再往後的日子,血腥氣味就越來越重了。在華麗奢靡的地牢之外,他看到了這片小天地的真相,死亡,搏殺,勝者擁有一切,敗者一文不值。這種二層的世界認知一直貫徹他的整個生命經歷。而要他去實踐這種認知的那一天,悄然而至。
收尸工在哪里都是晦氣的象征,對于角斗士們來說更是如此,迷信的角斗士甚至會花錢雇佣他在比賽開始前去自己的對手面前晃兩圈。多數情況下,他都會拿錢不辦事,反正活下來的人是勝者,死掉的家伙不會來追責。
但那一天,他真的沒有收錢,他只是拿著東西從通道里走過,恰好一個角斗士即將進入戰場,而且為了壯膽,那人還喝了酒。接下來的事理所當然又莫名其妙,微醺的角斗士對著他拳打腳踢,還在侍從的慫恿下決定從他身上借點血來增加運氣。
可那個倒霉蛋實在不該對一個生長在角斗場里的孩子這樣大意,步伐太輕浮,被他抓到了破綻,直擊到了胯下。侍從們甚至來不及反應,那個被認為是這里最好欺負的搬尸工就干淨利落的殺死了剛剛嶄露頭角的角斗士新星。
比賽的鈴聲,已經開始催促了。
不知道是誰的注意,他被換上了那個死人的衣服,拿起了並不熟悉的武器,走進了看過千百遍的戰場。他走進去的時候,才第一次站到天空下,明白原來世界如此寬廣。
寬廣的世界需要活著去目睹,所以他活了下來,或許他繼承了父親的角斗士天賦,或許只是他看過了太多場戰斗,又或許,他是天生的屠夫。
戰斗,勝利,休息,三項交疊的輪回重復著。只是侍從們很快發現,他們偽造出來的新主子和所有角斗士都不同,他不享受食物,不在乎異性,不出席宴會,活得如同苦行僧般樸素。這本該是壞事,因為沒有這些享樂,角斗士的知名度就會下降,奴隸主會掙不到錢。
可他不同,他贏得太干脆,太暴力,甚至在和野獸的搏斗中也絲毫不落下風。因為在那之前,他從未見過那些野獸,不知道它們的恐怖,尖牙和利爪在他眼里並不比人更危險。
神秘感成了他的招牌,每次他出場都會收到大量的打賞,大部分來自那些希望讓這位孤傲的戰士出席自己宴會的貴族,那將會帶來巨大的話題。
出于這種收益,他背後的金主默許了這種行為。但要是那個腦滿腸肥的家伙知道自己手下這個冒名頂替的角斗士在刻苦的訓練中謀劃著的東西,那他定然會改變想法。
逃離那座角斗場,比他想的要簡單。他就那麼走出去,月兌掉頭盔,換好早就準備的行頭,徑直離開了那座城市。其實他根本不必那麼小心,因為除了作為角斗士的那一面,這個世界上沒人認識他。而後,他就遇到了那個改變他後續生命的人,那個巫師。
那是一場大雨,沒有防備的他只能到大樹下躲避,而樹下早已站著另一位避雨者。他們隨意的進行了一些交談,但雨沒有變小的意思。
避雨者自稱是個巫師,他說這場雨不會自己停下,雨里有一個怪獸,不把那個怪獸殺死,他們都會淪為它的食物。他不懂什麼叫怪物,但他討厭不停歇的雨,所以同意了與巫師的合作。
戰斗,比想象中的要輕易,那所謂的怪獸在他面前不堪一擊,可他很快發現,自己受騙了。巫師創造了怪獸,也要把他變成怪獸。
但巫師錯估了一件事,他沒想到偶然路過的旅人有如此強大的意志力,魔法沒能奏效。
奄奄一息的巫師用最後的力量發出了詛咒,令他喪失了所有對快樂的感受能力,只剩下毀滅時的罪惡愉悅,以及理所當然的對巫師刻骨的仇恨。
這些,都是阿塔「看」到的。是她通過角斗士的眼楮所見,不是讀心,不是獲取記憶,那感覺很微妙,她並未對這個人感同身受,但她確實目睹了他的一生。
在那可悲的怪物即將永久死亡之前,女劍士由衷的發出了一句感嘆,
「如果還有下一次機會,希望你能像個常人般生活。」
她不知道,在這一句話之後,遙遠的妖精界中多出了一枚花苞,不久後,里面會孕育出一個新的妖精。